19、迎阳（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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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很静，隐约能听见远处的歌舞声。隐隐的，轻轻的，像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纱幔，反射着皎洁的明月。
少女醉得也很安静。那双浅褐色的眼静静注视着你的时候，你甚至会有一种她依旧神智清明的错觉——如果她没有再次试图扔他肉包子的话。
“公主……”林笙握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垂眼轻笑时眸中波光流转，妖异非常，“奴区区卑贱之躯，可别糟蹋了公主的包子。”
安乐宁抿唇看着浅笑的戏子，烦躁的情绪在他开口后达到了顶峰：“闭嘴!”随手把酒坛子放在一旁，她皱眉，语气颇为不悦。
“谁准你开口的?”
“又是谁准你这样作践自己的?!”
浅淡的月光弥漫在夜色里，无风的时刻，仿佛时间都凝固成冰。林笙仰面望着，她正低头回望着他。眼中多般情绪被酒气遮掩，面上却是从未有过的坦然直接，红晕的脸颊甚至有些可爱。
他哑然，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奴惶恐。”
又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
不知为何，他有些难以应付这种场面。突然不想开口，那些巧言令色似乎都没了生息。即使他早已习惯满口谎言，习惯戴着面具游离于人群外，而面对安乐宁这样直白的问话，他只保持缄默。
也许是喝醉的她，毫无威胁到让他懒得伪装。
“狡猾。”
少女的声线很清脆，带着酒醉的糯糯。
迎面的是突如其来的晚风。
他缓缓抬头，与少女的视线相接。月光潋滟，他终于看清安乐宁眼中的情绪——
“你真是一个狡猾的戏子。”
少女居高临下地说，眼中有恼怒又有不解。而浸润她黑白分明的眼的，却是刻骨的悲凉，凄清如月色。
“你知道本宫对你下不去手，也无法斥责你。”安乐宁环胸，气恼地看着他，“戏子，你到底对本宫下了什么咒!”
……为何一看见你，本宫就有些不像自己?
“本宫讨厌你。”
“本宫最讨厌你们!”
林笙微怔，他不太明白安乐宁口中的“你们”是谁。但少女幼稚的话也着实让人忍俊不禁。
“狡猾的奴仆……”
“自以为是地了解本宫，还是自视甚高地蔑视本宫。”
“戏子，你到底属于哪一种?”
夜风突然静止，只有少女含糊不清的话语。戏子双目含笑，淡淡望着胡言乱语的公主大人。
琉璃色的眼眯起，掩去其中的光芒。但此刻林笙似乎读懂了她的几分哀伤。
“你想从本宫这里拿到什么？”
……
她的表情很迷茫，眼神沉寂。
“本宫又能给你什么呢？”
像是身着华服的瓷偶娃娃，她面无表情地询问着他。
脆弱又美丽。
莫名其妙的，他心脏微停。
用这样的表情注视着我，有些不太妙哦……公主殿下。
“呵……”
他近乎失礼地低笑出声，抬起头，视线在安乐宁的脸上驻足。声线沙哑又魅惑，像是刻意引人堕落的妖魔：“无论奴要什么，公主都能给予吗?”
安乐宁皱眉。
妖异的玄衣男子上前，伸手拽住她的衣袖，轻柔得像是拉住一片将要飞走的羽毛。
“如果奴说……”
指节分明的手指，艳丽的红色布料。他忽的向下拽去，墙上的少女一时不察，倒了下去。
柔和的布料在半空飞舞，拉出长长的美丽的弧度。墨发飞散，眼神慌乱，她瞪大眼睛朝他扑来。
——像是被拉下神坛的神女，张皇脆弱。
墨色的瞳孔深邃如夜。
他笑着张开双臂牢牢抱住了她，低头，手指在少女微凉的眼角摩挲。
“奴想要公主一直注视着奴呢？”
“……这样也可以吗?”
戏子这样轻声询问，眼神晦暗。
梨花树下，二人紧密相拥。
你、说、呢？——
五分钟后，恼羞成怒的公主大人一脚狠狠踩在林笙脚上。
嗯?才反应过来了吗?……果真是醉了。
林笙笑，连忙松开手，退开几步。
“你、你这家伙，简直……”恬不知耻!
未等安乐宁讲完，林笙便恭敬地跪了下来。
“请公主恕罪。”
安乐宁咽了咽，抬着头怒道。
“恕罪?你这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被斥责的林笙低头，叹气：“公主怎么能这样误会奴呢……”
“明明是公主询问奴的，奴只是想认真的表达自己的心情而已。”讲到动情处，林笙甚至抬手用袖子擦了擦子虚乌有的眼泪，“奴只是想要公主的关注而已，这样也不行吗?”
他抬头，可怜兮兮地询问着她。红晕的眼角，湿润的眸子……虽然不想承认，安乐宁发现自己动摇了。
……美色误人。
她混沌的大脑迷迷糊糊的想。
要是放在平日，在林笙胆敢碰触她那刻，矜贵的六公主就会用骨鞭抽死他。可是如今安乐宁本就喝得半醉，此时又受美人计威胁，结果就便未可知了。
“你……!”
“也是，一直以来就没有人看得起奴……于他们而言，奴只是个用完就丢，可以估价的器具而已。”林笙抬头看着安乐宁，语气变得平淡。那双漆黑的眼眸，又变成安乐宁熟知的混沌。
他苦笑：“……是奴逾矩了，奴愿受公主惩罚。”
苍白的脸颊，忧愁的双眼。此时的他仿佛是树梢即将零落的花朵，脆弱又悲哀。有一种平静到绝望的艳丽。
是的，无论什么时候，林笙总能让人联想到艳丽。仿佛他的骨，他的血肉都是由惑人的妖花化作。
安乐宁拧着眉毛看了他半响，冷哼一声。
“罢了，本宫也不是心胸狭窄的人。”
她往一旁的石凳上一坐，托着腮又道：“不过惩罚还是要有的。”
手往上一指，安乐宁一本正经地说：“就帮本宫把酒坛子拿下来好了。”
林笙顿了顿，笑了。
“诺。”
……
“公主可是有心事?”
看着安乐宁可以算是豪迈的喝法，林笙道。
“嗝!谁有心事?!才、才没有……”安乐宁嘟着嘴道，一把将酒坛子推到林笙面前，“来——喝酒!”
醉得彻底啊……林笙轻笑。到底是什么给公主大人的信心，认为我不会对此时的她做什么？
“奴不会饮酒。”
少女红着脸，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废物……酒都不会喝，真……嗝!没用。”
林笙笑而不语。
“你、今天怎么没有去给父皇祝寿?”趴在桌子上的安乐宁突然开口。
“公主找过奴吗?”林笙低头看着她，“奴好欢喜!”
“才没有——”安乐宁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迷茫的浅色瞳仁闪着水光，安静得像一片湖水，在月夜下沉睡。
“是，没有。”
林笙没有笑，眼神却奇异的柔和。
这不太正常。
唱了那么多出戏剧，不论情节如何，心如止水的他一直宛如一位旁观者，不受人事牵绊，眼中也从未有任何东西，冷漠得仿佛没有心。
这样的他，此刻却突然入了戏。仿佛一时之间有了心脏，并且在不停跳动。
——这样可不行。
他皱眉，压下心头莫名的心绪，墨色的眼中一旁寂寥。
“本宫知道的，你为什么没上场。”
林笙闻言低头看着安乐宁。
“是安锦弥对吧？是他干的。”
林笙没有回答，却也没有否认。
“真是蠢货!”
安乐宁“刷”地直起身子，嘲讽地看着他，也不知道那句蠢货是在骂谁，“也不知道你哪里好了!一个个放着女子不要去要你?!——”
“也许是因为奴好看?”林笙眯眼笑了笑，给出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盯了林笙片刻，安乐宁嗤笑：“也是，谁叫你长得比怡红院的头牌还好看呢？”
被和女妓相比，林笙也没有生气。他低头望着安乐宁片刻，深邃的眸子毫无波动。片刻，他勾起一抹笑：“那公主殿下呢？也是因为奴长得好看?”
纯白的花瓣自枝头落下，掉在晶莹的酒液里，惊起道道水纹。倒影里，红衣少女的脸模糊不清。
“你确实长得挺对本宫胃口的——”安乐宁醉醺醺地说，抬眸打量着林笙的脸庞。
林笙笑了笑，眼角眉梢都是耀眼的笑意，很好看，好看到虚假。
“但你以为本宫浅薄到……会喜欢上一张面具吗?”
妖异的戏子一顿。狂风起，乌云缓缓遮住了月。
“那是为什么呢……公主要救我?”
清浅的语调好像是害怕惊起一场美丽的梦。
久久没有回音。
就在林笙以为不会有答案时，模糊的女声自暗中传来。
“为什么？如果一定要答案，那大概是因为……你的眼睛很好看。”
“是吗？”
乌云远去，柔和的月光重临大地。雪色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印着少女琉璃色的眼睛。纤长的睫毛缓缓动了动。
她就那样看过来，隔着月色梨花，越过酒液涟漪，与他视线交织。他听见她说——
“啧，你不知道吗?你的灵魂很美丽，戏子。”
万籁俱寂，唯有心声。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迎阳（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