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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带雨(三) ...

  •   佩杏不叫佩杏,她原名叫沈佩。
      沈佩打小儿要强,虽然长得柔柔弱弱的,但骨子里是书香门第才能熏陶出的傲气。
      【谁说女子不如男?】
      年少的她撅着嘴道。
      而她的父亲闻言也只是揉揉她的脑袋,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佩杏很不甘,上蹿下跳地折腾,又是撒娇又是指责,直至父亲向她讨饶才作罢。而母亲就站在一旁,抿嘴浅笑地看着他们闹。
      那时候,她不明白,甚至有些天真地气恼。
      父亲就是瞧不起我!
      她气鼓鼓地想。
      然而现实总会在最合适的时候,给出最不合适的回答。漆黑的雪夜,翻倒的马车,四溅的血液。
      沈佩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血。而那些血,恰恰与她同根同源。她颤巍巍地奔跑在白雪里,衣物被划烂,露出残破的肌肤。
      往日柔和的雪花,此时却如刀割般冻人。
      父亲!……母亲——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内心的痛苦令她眼眶发红。但她不能哭,哭了的话会被坏人发现。
      于是她用尽全力奔跑,让眼泪化作血液奔腾。

      她终于明白,父亲眼里的无奈是什么。也终于知晓,以前的她是有多天真。
      她一直生活美梦里,如今惊醒,便被现实割得遍体鳞伤。她开始尝试自己生活,尽管受人白眼,尽管乞讨为生。
      可她一介女子,又能如何呢?
      她已经很满意这样的生活,起码不用仰仗别人鼻息,靠自己养活自己。
      起码……她还可以骗自己,她没有丢掉自己的傲骨。
      多么可悲,但也就这样了,她万念俱灰。
      也就是在那时,她遇见了碧儿。
      同样是无家可归,同样是遭人厌弃,她们是那样相像,相像到让她几近落泪。
      她的妹妹,她的唯一至亲,她们相依为命。

      一个雪夜,沈佩失了家,失了双亲,失了傲气。但还好,她有碧儿。就像两片无根的浮萍,用尽气力拥抱对方,企图抵御风霜的侵袭。
      但命运又过于强悍,两片浮萍,又怎么能抵御大海的波涛?
      那年的冬天很寒冷,很煎熬,但碧儿那小小的身躯却格外烫人,呼吸间满是灼热的气。
      没有被褥,没有吃食。沈佩知道,她可能也快留不住这张纯净的笑脸了。
      绝望,迷茫,更多的是愤怒。愤怒这世道,愤怒这命运,更愤怒自己。
      自己的的天真,自己的的无能。

      【你这乞丐,哭得真难看。】

      就在那时,少女用一个高高在上的姿态映入她的世界。
      或者说,是女孩。

      【就只有泡茶的手艺可以看了。如此,就留在我身边吧。】

      于是,她便被赐名“佩杏”。
      救她于水火,给她全新的人生……女孩可以说是她的恩人。
      安乐宁。
      就连名字都如此美满。她从来都不屑或者是害怕承认:
      她嫉妒她。

      “吱嘎――”
      雕花门扉被不温柔的推开。揽月小脸红扑扑地冲了进来,一张大嗓门嚎的震天响:“摘星!你这死丫头,跑公主屋里干甚!”
      药还没煎呢……
      后半句话被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公、公、公主?!她不是――
      安乐宁端坐在榻上,低头啜了口茶杯里的茶水,头也不曾抬,一点也没有理她的意思。倒是摘星从床边退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
      真吵。
      揽月一口气被摘星这一眼看得不上不下,一张脸儿涨红。嘟着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她到底还是记得先关上门。
      到底怎么回事儿?公主怎么在这,还有摘星……这丫头不是不爱出门的么,今儿是怎么了?
      怀着满腹疑惑,揽月一颗心吊得七上八下,简直一头雾水。正想偷偷向摘星打听个始末,便一不小心瞥见了床上的人影。
      西域进贡的冰蚕丝被下,有一个肉眼可辨的弧度。
      这人谁啊?竟然躺在公主的床上?
      揽月愈发迷惑了。再定睛一看,便险些叫出声来。
      一张熟悉的脸。
      “佩杏!”
      哦,她已经出声了。
      猛然转头,安乐宁坐在榻上。似乎没有听见她的惊呼,依旧平静地注视着碗里的茶水。氤氲的雾气里,黑鸦般的眼睫轻颤。揽月气馁,偏头,又将询问的目光刺向摘星。
      那目光真的过于热烈,以至于摘星不得不在整理药物之余开口:“没死。”
      没死?
      揽月眨眨眼。
      确实,那胸膛仍有起伏。
      这时摘星已经整理好药箱,公谨地立在一旁。揽月只好止住想要问什么的欲望,随摘星一道立侍在一旁。
      没死……佩杏没死?可当日是自己亲自处置了她的“尸体”,又怎么会出现在这!
      其实这个问题说来也很好回答。在这玉雨宫内,除了一旁那个饮茶的少女,又有谁能做这事?
      只是为什么。
      揽月苦恼的皱起眉头。

      背主的侍女,公主怎么会救她?

      揽月的心理活动,安乐宁是不知的。她用盖子压了压杯边泛起的茶末,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公主。”
      摘星的话拉回了安乐宁纷繁的思绪,她抬眼看了一眼摘星,然后又将视线移到另一侧。
      只见床上,佩杏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她恍若隔世地盯着床顶。

      “醒了?”

      轻盈的女声在这狭小的空间漾开,尾音稍扬,带着熟悉的不可一世。
      佩杏有些艰难地偏过头,便见安乐宁垂眸看着她。她一怔,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死了还能见到公主吗……这算什么,阎王爷要我赎罪?
      这样想着,佩杏苦涩地闭上眼。少顷,又缓缓睁开。
      “公主。”她的音色沙哑,“奴婢知罪。”
      “哦?本宫却是不知,你犯了何罪。”
      “犯了,背主之罪。”佩杏自嘲地笑了,“奴婢受淑妃指使,在公主的茶水里下毒。罪当死。”
      安乐宁面无表情地看着佩杏,看着这张平静的脸。即使说出“死”这样的字眼,她的神情依旧镇静,好像了无牵挂。
      哼……
      安乐宁猫儿眼微眯,显出一副嘲讽的神色来:“死?你倒是瞧得起自己。区区一条贱命,真是大言不惭。”
      “谋害皇族,诛你三族都是轻的。”乐宁公主的声音很轻,琉璃色的眼是寡淡到极致的漠然,“哦,本宫忘了,沈佩没有亲人。”
      “不过,似乎有一个干妹妹呢。碧儿?对吧。”
      沈佩的眼猛地睁大。
      “你对她做了什么……!”
      “本宫能做什么。”安乐宁灿烂一笑,眼神怜悯“当然是送她……登往极乐喽。”
      ……极乐?
      沈佩一怔,大脑一时间转不过弯来。
      说什么,在说什么?
      她失神地看着眼前少女的嘴一张一合。
      假的吧!骗人的吧……碧儿,碧儿怎么会,会……

      【姐姐。】

      那样的孩子,那样纯净的孩子。

      【姐姐!】

      怎么会!

      沈佩绷带下的脸痛苦的扭曲,眼里溢出浓烈的仇恨。就连被褥下单薄的身躯都因愤怒而不可自抑的颤抖。
      愤怒,惶恐,就算是卑微如狗,在被逼至绝境时也会狠狠地撕咬施虐者,只为守护自己的逆鳞。
      安乐宁唇瓣轻扬。
      碧儿之于沈佩,许是这样的存在。
      那就绝望吧,不甘吧……逆境后的甘霖才会倍感珍贵。
      就算是代价吧……
      看着沈佩缠满绷带的脸庞与身躯,安乐宁哼笑。

      你偷走我的佩杏的代价。

      “大胆贱婢!”
      一旁的揽月看形式不对,大步上前,将暴起的沈佩死死按在身下。用手肘顶住身下人的咽喉,确定沈佩对安乐宁不再有威胁后,揽月才沉声道:“公主,没事吧?”
      安乐宁扬眉轻笑,不是嘲讽的,而是真正发自真心的笑。
      “揽月,你再用力点,摘星可就又要忙活了。”
      额……
      揽月低下头,恍觉沈佩还是个病患,忙匆匆起身。
      “大概是晕过去了。”摘星淡淡地说,小巧的娃娃脸紧绷。
      “这……可如何是好?”
      揽月眨眨眼,不知所措地问。
      “无碍。”安乐宁放下手中茶盏,施施然起身,“本就没什么大事。”
      一袭红衣烨然若神女,她站在窗边久久未语。园里淅淅沥沥的雨未曾停,滴滴答答地敲的人心浮气躁。
      安乐宁听了会儿便觉无趣,转头对两侍女吩咐道:“揽月、摘星,带上床上那个蠢货跟本宫来。”
      接着便推开门消失在视野里。
      “公主这是怎么了,这么神秘……”揽月自顾自嘟囔着。正想问摘星,就见这丫头掠过她追着安乐宁走了。
      “哎!摘星,这是去哪儿啊——”
      揽月急急地问。
      “少问多做。不想跟丢就过来。”
      “那佩杏呢?”
      “当然是你背。小心点。伤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带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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