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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十年一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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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子时
副总管小柯公公小步上前:“陛下,明相府上的管家放了消息,说是明相告假,年节在府中休养,闭门谢客。”
启郁放下折子:“怎么了?明相可是病了?”,明绰虽是文职,但身体一直很好,他几乎没见过他生病。
“廖长史说明相身体有些不适,似乎是因为年节前事务繁忙,疲累所致,在家静养几天即可。”
启郁放下心来,略一沉吟,“安排一下,明天我要到相府探望。”
“是,您是要微服探访还是先让御林军清道?”
启郁叹一口气:“最近京城也不太平,还是别大张旗鼓了,平白惹出事端。”
“诺”
京城街口悬灯结彩,洋溢着过年的喜气,和锦早起高高兴兴地逛了一圈,抱着一堆零嘴小吃乐呵呵地进了丞相府,还大方地分了几包干果给门房。
启郁在轿中看着一个穿着颇为豪奢的贵公子径自进了府:“他是谁?”
柯公公为难道:“回皇上,奴婢也不知道,这人看着眼生,似乎不是京城的哪家公子。”
“明相府上住了客人,真是奇事。”启郁起了兴趣,摆摆手让柯公公先去通报。
和锦捧着袋子乐呵呵地冲进明绰的卧房,房里人居然还躺着,明绰懒洋洋地招手:“我病了。”
和锦轻轻把自己弹落在床上,啃了一口烧饼:“你想来一块儿吗?”
明绰打个哈切:“你最好趁在我屋子里留下烧饼味儿前马上离开,我估计他要来了。”
“谁?”
“启国的皇帝陛下,”明绰翻了个身,“我闭府修养,他听到风声,大概马上就会来看我,你还是避开吧。
和锦诚挚的问:“呃,闭门谢客里他是哪个字不明白?”
明绰纠结道:“他不能算客,严格意义上来说我这儿也是他的。”
他停下来,等待着,目光灼灼。
和锦放弃了,收敛了奸笑,猫着腰退出卧房:“好,我先撤,你就好好养病吧。”他穿过庭院,隐隐听到了下人下跪迎接的响动以及随从护卫沉凝紧张的脚步声,匆匆越过楼阁到了言霖客居的小院,丞相府的幽僻之所。
这座院子虽然不打眼,可内里厅堂明亮,一套檀木家具雕工精美雅观,画屏珠帘,琴架笔砚无一不足,还有整整一书架的书籍,看得出十分用心。
见他来了,言霖欣喜地捧着书站起身来,让和锦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激动得一宿没睡,“明绰真是不得了,府中藏书天文地理、经史子集无所不包,甚至还有些失传上千年的古籍。你看这几本,《纵横家书》、《驻军图》、《天文杂占》,上面还有他的批注,切中肯綮,天纵英才,光是从这短章断句,足以看出明相的胸怀啊。”
明绰此人用一身聪颖明悟、通权变达的本事,在政坛混得风生水起,自受遗诏为顾命大臣,打败了身为士族领袖的前右相,明绰也登上了一生权力的巅峰。
作为启国朝堂执牛耳者,他改变了启国世族和皇家暗斗不断、虚耗国力的政治格局,使得政令所至,畅通无阻,成效卓著地开创了雍庆盛世的新局面,缔造了一个百花齐放,能人志士辈出的时代。
繁华盛世,济济良才,百姓安乐,天下大治,将来的史书上定有大启明相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除了权谋旋翰,治国理政之外,很少听闻明绰有学术方面的才华。他几乎没有诗文流传,尤其和文坛几位领袖政见不合,摩擦不断,世人理所应当地认为凭君王爱重晋升之人不如真正的进士出身满腹经纶。
天下以文才举士,重文章,轻实务。这大概也是明绰于国如此大功却不得士子拥戴的原因了。
和锦翻着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他府上今儿两天真是热闹哈,先是我们住进来了,启国的第一大人物也来了,你要不要去瞅一眼?难得的机会啊。”
言霖没对他的撺掇动心,不过确实有些好奇,“据说启国的这位年纪轻轻已经显露出雄主气象,启国皇室人丁凋零,如今一看却是祸兮福依,没有皇权之争,朝臣们就会万众一心,反观我姜国,皇子众多,个个的能力和野心都看不分明,大臣们不知所措,朝廷派系林立……”
和锦见势不妙急忙打住,岔开了话题:“那照你这么说,明绰在启国,那就是福兮祸倚,有心人都能看出来,这皇帝一天天羽翼渐丰,顾命之臣就成了心腹大患。”
言霖不解:“启国如今形势一片大好,启郁虽年少,但胸怀远大,或许能君臣相得,传颂一段佳话呢。”
和锦一反常态地有些惆怅,京城的局势表面平静,但暗潮波涌。世族与皇族权力的平衡是一种世世代代的惯例,然而明绰欲以一己之身对抗整个世族阶级,可以说是大愚,也可以说是大勇。多年的弊害,又怎是一人之功可以荡除的。
这厢被他们记挂在嘴边的明绰心道,你们想的太简单了,为什么没人动动脑子,我堂堂百官之首,目前老老实实兢兢业业暂时没有和皇帝翻脸的打算,这么多人嚼耳根子说我坏话,这不是刻意栽赃是什么?就不能想出点新鲜花样吗。
君臣简单寒暄之后,明绰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让晁简送客了,临走时启郁还颇为担心,估计回宫之后,各种珍宝奇药都会流水般地送过来,此次探病也会不知不觉地宣扬出去,让那些暗中窥探之人看清他们君臣并未离心。
他倒也猜得出是哪些人做的手脚,只是感觉近来确实有些倦怠,懒得理会那些杂事,索性都扔给启郁应付。
难道真的是心老了,平和至此。过往那些很在意,难以释怀的东西,突然就不愿去计较,费神去谋算了。
数十年恍如一场大梦,似醒非醒,欲问还休。
晁简回来,发现这么久的时间明绰还愣愣地坐在床边,披头散发,只随意跻了双鞋。
在大多数人都被明绰温文优雅的长相举止迷惑了的时侯,晁简是最先看透了明绰本质的人之一,这位大人看似温和实则骨子里强硬倔强,他认准的事,任何人都不能改变。
一个随波逐流的人,当年又怎么能顶住巨大的压力支撑住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启。
能谋、善断、敏行,才是明绰的本色。
数十年鞍前马后,他从没有看过这人如此神思恍惚,尤其是最近,状态罕见地懈怠,到了明绰这种境界,一两个月的消失根本不会对大局造成影响,但为什么呢?
“大人?今天有什么安排?”晁简上前问道。
明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晁简取来外袍为他披上,“我闭门修养,无事可做,去看看客人吧,对了,姝罗回来了吗?”
晁简:“她还在路上,估摸着应该快了”
明绰点点头,穿戴整齐,明绰在京都的这个住所乃是从前的一座亲王府,规制极高本不是明绰能住的,奈何当初先皇实在爱重他,为他逾矩的事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桩,直接赏了他一座府邸不说,还赐下许多下仆奴婢。
明绰一向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主。
这恐怕是皇帝给他的最合心意的赏赐了,于是明绰就打着尊者赐,不可辞的幌子,一直住了下去。
这座府邸处处宏大奢华,由后来的主人设计修缮了一番后又多了许多别致的雅趣。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大了,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要废不少功夫,明绰如今无事一身轻,索性闲情雅致一回,游园赏雪,倒也自在。
徐徐行至言霖客居的小院,听见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打趣道:“你这么高大,把人家衬得多矮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