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千山》明夜天涯

5、名剑山庄

　　折腾了大半夜，江离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而苏北辰早已退了房，坐在楼下，要了一坛酒自斟自饮，好不快活，全然不像是昨夜经历了万虫噬心烈火灼肤之痛的人。
　　“师父，我......我不是故意要睡到这么晚的！您老人家久等了！”江离顶着鸡窝头，手里拿着包袱，从楼上蹬蹬蹬地跑下来，一边感叹师父他老人家真是对我太疼惜了，都没叫醒我，一边惭愧不已，是故百般复杂交错中忘了看路，被翘起来一块儿的楼梯板绊了一下，直接扑了下去。
　　苏北辰稳稳拿着酒杯的手抖了几抖。
　　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石火间，江离一个鹞子翻身，看似要扑倒在地，然而却刚好稳稳当当地落在苏北辰面前。苏北辰在他捡回飞盘的小狗邀功请赏般的眼神中很给面子地笑道：“摘月式练得不错了。”
　　其实江离方才是故意要摔下来，再稳稳站在苏北辰面前的。看见他的笑容，他就放心了许多。不防被夸了一句，更是乐不可支，得意忘形起来，一时调戏村里小姑娘的老毛病又犯了，便凑近苏北辰，一手捏着他的下巴，道：“美人儿，等哥哥我四十二式都学会了，当你的护花使者可好？”
　　苏北辰倒是一副漫不经心从容不迫的样子，伸手在他身上一点，只见江离立刻松开了他，开始捧腹大笑起来。
　　一旁忙着擦桌子的小二看见了他这幅尊容，惊了一下，忍不住上前问道：“客官，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江离不答，只是笑个不住，眼泪都流出来了。小二摇摇头，心道这个神经病，便兀自去擦桌子了。
　　“师......师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我再也......不......哈哈哈哈......不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饶......饶命........啊哈哈哈哈哈哈”
　　苏北辰见他笑得声泪俱下，简直缩成了一只虾米，心满意足地弹了一粒花生米到他笑穴上，江离终于“扑通”一声瘫倒在地。
　　“从前我还不信，现在终于相信有人是笑死的了......”他一边从地上爬起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叹息道。
　　等他坐了下来，苏北辰喝了口酒，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莫不是要学了我的四十二式去当江湖第一采花贼？”
　　“师父，徒儿知错了，再也不敢以下犯上了。”就算是采花贼，也只采师父您啊！不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出来。
　　等店里稀稀拉拉来了吃晌饭的食客，他们才离开。苏北辰不疾不徐地走在前面，江离挑着包袱走在后面，眼神左顾右盼，引来路上胆大的小娘子纷纷目送秋波。
　　走着走着，江离忽然道：“师父，我们莫不是走错了？梵音谷在南边，可我们这是往北边去了啊。”
　　“我们先去名剑山庄。”
　　“难道我们要去喝盟主的喜酒？”
　　苏北辰不语，算是默认。
　　毕竟是亲兄弟啊，无论什么深仇大恨，大婚终究是要去看看的，江离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北辰听到了，像是猜到了他的心思，道：“我和他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觉得他这个盟主当得不合适罢了。”
　　江离又要问什么，苏北辰却淡淡道：“快走，哪来那么多问题？”

　　赶路途中，经常遇见官兵欺压百姓，学武之人恃强凌弱之事，江离学了点功夫，自然一腔热血要拔刀相助。于是夜间习武，白日操练，进步飞速。这苍炎四十二式，苏北辰闭关花了一年功夫练成，而他却数日之内已学了十二式。
　　凡经苏北辰演练过一遍的功夫，他都能立刻照模照样地演示一番。那日苏北辰点他笑穴，他便依样画葫芦地点了一个欺压民女的官兵的笑穴，直到那官兵笑得口吐白沫。
　　而苏北辰往往袖手站在一旁，静静观赏他这还算成气候的徒儿的英姿。
　　要是有朝一日他能放下造福百姓平定武林这种中二的想法，随便去开一家剑馆都能桃李满天下，日进斗金更不在话下。再不济去教教什么员外儿子，也强过整日顶着一张人皮面具随时提防各路人士追杀，也不必动辄就要忍受噬心蛊之苦。想到此处，他叹了口气。有些人就是天生的劳碌命，认了吧。
　　江离的进步着实让他感到安慰。至少，让他了无牵挂地去山里养猫的大梦又近了一步。
　　他们的脚程因为江离时时要练一练那飞檐走壁的壁虎游墙功而快了许多，竟提前了两日到了殷城，也就是名剑山庄所在地。
　　苏北辰本就是个风雅倜傥之人，遍游名山大川，尝遍山珍野味，加上江离又是个好动的，便决意闲逛两天。
　　在附近找了家客店住下，师徒二人便四处转悠起来。
　　俗话说，殷城剑光惊四座，江城无处不飞花。殷城的特产便是天下名剑。铸剑世家魏家便在此地。苏北辰把自己那朴素的剑鞘外又绑了一层破破烂烂的布条，生怕行家认出他这北辰剑，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这殷城每年生产数十万件兵器给朝廷，自是备受朝廷重视，资金分外雄厚，不仅四通八达，高楼林立，而且还出公子佳人。
　　江离和苏北辰算是长相出挑，但来了此处，那两张脸便顿时淹没在人群中。
　　苏北辰对此甚为满意，而江离却大骂街上的那些个风度翩翩，腰间佩剑的公子都是银子堆出来的小白脸，害的姑娘们都不正眼瞧他。
　　看着江离闷闷不乐的样子，苏北辰心想，到底年轻气盛，容不得自己被别人盖过风头，便道：“此地盛产名剑，不买岂不可惜？”
　　一听师父要给他买剑，江离立刻眼睛发亮，立刻屁颠屁颠地跟在苏北辰身后，让干什么干什么，让不干什么就不干什么。
　　到底还是年轻。年轻就有很多单纯的欲望，为了这些欲望可以不顾一切。当年的南溟，岂不也是如此？虽然性格内敛了些，但其实内心的愿望是一样的。
　　苏北辰对此地甚是熟悉。数年前，他曾云游此地，与名剑山庄庄主郭晋城比剑，对方虽败了数回合，却欣赏苏北辰的风度人品，比完二人饮酒谈天，游访古迹，好不快活！
　　而如今，名剑山庄早已易主，郭靖城一家星夜被灭门，一把大火把尸体烧得干干净净，于是这名剑山庄便归了青云教名下，由武林盟主掌管。江湖传言是华莲教教主的鬼魂回来复仇，因为据说现场留有莲花印记。这事曾引发一场武林大会，但最终所有证据都指向已经覆灭的华莲教，一时人心惶惶，只能相信是怨灵作祟。皇家都派了捕快追查此事，亦是无果，一时成为武林悬案。
　　两人来到藏剑谷，一派山清水秀，只是谷中横七竖八地插着无数兵刃，在一片秋风中有种肃杀之气。
　　谷中那青瓦白墙的建筑便是天下第一铸剑世家魏家。
　　江离目瞪口呆地看着朱门上悬着的那柄寒光四射的长剑，以及房屋四周夹杂在草木中的各类兵器，听着打铁的有力蹡蹡声，心中顿时就被点燃了。
　　自古好男儿，皆爱刀与枪。
　　他跟着苏北辰，一路进了魏家，只见里面一片火光，打铁之声不绝于耳，打铁之人个个裸露上身，精瘦有力，皮肤上一层闪亮的汗水。
　　见他们来了，一名穿戴朴素，但器宇不凡的家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便将他们引入一间明晃晃的大堂内，道：“这里是近日锻造的兵器。二位且自行看看，喜欢什么样式的，看中了，可以在上面刻字，镶边，都是免费的。”
　　“魏家的生意做得越发大了。”苏北辰笑了笑，目光在那一排排兵器中流连。
　　免费刻字镶边？都是那些个小白脸贵公子带出来的风气吧。江离不屑地撇了撇嘴。
　　苏北辰看了一圈，那些剑虽比街上那些打发外地人的要高强不少，但也终归只配给公子哥们当个摆设，便道：“兵刃终归还是实用些才好，可有上品？”
　　家仆没想到眼前这个一身普通青衣，腰间一把破烂布条缠着剑柄的人竟是个行家，忙拱手道：“失敬失敬，阁下原是精于此道之人，请这边走。”
　　这次的剑室小了许多，也暗了许多，但森严之气更浓。好剑纵是配着拙劣剑柄，那股剑气也是藏不住的，何况这一屋子的好剑。而方才大堂中的剑虽亮得晃眼，但终究是俗物，不成气候。
　　苏北辰看了一眼，随手拿起角落的一柄古拙黑剑，道：“就这把。多少钱？”
　　“这剑是家主亲自打的。二百两，不议价。”
　　“二百两？这也太黑心了吧!师父，我不要了！”江离大惊失色。
　　苏北辰却不急不慢地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给了笑得谦恭端方的家仆，道：“烦请刻个字。”
　　“不知阁下想刻何字？”家仆从容递过纸笔。
　　苏北辰龙飞凤舞地写下了一个“义”字，递给家仆。
　　“阁下好书法！”
　　“过奖。”
　　江离虽不懂书法，却觉着这字写得比街上那些卖扇面的好了不知多少倍，看着苏北辰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崇敬。便腹诽道：你就撩吧，反正魂早没了！
　　然而这个“义”字，他还是知道的，便道：“师父是让我行侠仗义，做个正义之士嘛！徒儿一定不负师父苦心！”
　　两人四处走了一圈，字便刻好了。苏北辰将剑递给江离的时候，感觉他的手都是颤抖的。
　　“哈哈，我也是有剑的人啦！”江离抱着那柄剑上蹿下跳。
　　苏北辰扶额。
　　回到客栈时，名剑山庄已经张灯结彩，一片鲜红之色，毫不热闹，惹得一群路人聚在门口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