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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终章 弹剑中原(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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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赵梦娇在白天羽带领下,面见了铁面御史邹应龙。
在此之前,梦娇曾想象了多次他们历经万险将镖物交托时的场面,那画面中燕翎和汉英正与铁面御史交谈,她就静静在一边看着,结果万没想到,迈出最后一步的人,竟会是自己。
白天羽推开庭堂大门,有一位着官服的中年男子快步上前迎接了二人,那人个头不高,容貌平凡却神采明朗,白天羽躬身行礼,对梦娇道,这便是铁面御史邹大人了。
赵梦娇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布包层层打开,她知道,血书被油纸、绸布与金丝严密地包裹在里面,为防血书不被水雾浸湿、剧毒腐蚀甚至刀剑所伤,杨云翼为了这样的包裹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这份重要的血书大多时候由燕翎贴身保管,只有湖土不在的那段时间交给了汉英,经过几番血战,外几层已满是血污与兵刃之伤,可最里面,血书依然完好如初。
“此乃扫倭军副将王辉托送严嵩父子勾结匪寇祸国殃民罪状的血书,恭请邹大人过目。”
梦娇将血书恭敬呈上,百感交集。
交出血书的瞬间,她竟回想起一路迎难而上的经历,甚至更早以前的回忆:她曾因为受郑青山之死纠缠而彷徨于河滩,被心魔幻影所惑,竟向大姐琪瑛动了手,而清醒后,她与赵琪瑛联手救下了垂死的送信者,带着那人回到中原镖局,接下了血书。
那时的她不会想到,而后便是这样一段漫长的路。
燕翎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贾湖土守在她旁边。
她迷迷糊糊记得自己晕倒,却不知是如何离开屠龙岗的,便待意识清醒了些问道:“湖土……这是哪里?”
湖土摸摸鼻子:“三小姐你受了伤昏迷不醒,湖土只好临时找了间茅屋将三小姐你安顿下来,后来湖土与一位卫将军取得了联系,就将三小姐你转移到了这里,这是马雄风在京城的故居,我家少爷和叶少爷也都平安无事,住在这儿呢。”
湖土接着告诉她梦娇已将血书送到邹大人手中,而邹大人派人保护了中原镖局众人,江雄与黄龙、铁成虽各有所伤,但伤势不重,三人也在这儿照应的事。
燕翎不顾身上的伤痛,撑住精神想坐起来:“太好了,我这就去看看姐夫他们!”却一阵头晕,险些又倒了下去。
湖土慌忙去扶她:“哎哟三小姐你可保重,这次你受的内伤可不是睡一觉就能好的,至少得休养一个月。”
燕翎还是倔强着坐直了身子:“哪有这么严重,你看,我可能只是饿了。”
湖土笑得慈祥:“少爷他们也都知道三小姐已经无碍了,大家都很开心,要知道人精神好了,伤势啊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对了湖土。”燕翎忽然想到什么。
湖土笑着看她:“三小姐,还有什么事吗?”
燕翎想问,受伤的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后来怎么样了。可话未曾说出口,她目光一瞥,留意到桌上盛水的碗里,浮着十余根松针。
那是她曾与欧阳无敌留下的约定,而他们也确实回了信。
燕翎轻声自语:“是啊……他们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湖土知她已放下牵挂的心事,也不点破,只是微笑。
燕翎对着湖土的笑容说道:“湖土,还有最后一件很重要的事。”
湖土道:“哦?是什么?”
燕翎本想说出遇见湖土以来发生的所有奇怪的事,中原镖局屡次遭困,是阎罗令牌出现解围,而她多次听从湖土似是无心的指点,却内功大进,剑艺愈发精纯,更别说护送血书一路走来,湖土的帮助让众人度过重重险境,她再怎么笨,也不会一直相信这是巧合。燕翎几乎可以认定,湖土就是万见愁本人。而她是否应该直接挑明,正式拜师叩头,诉说感激呢?
她想了想,还是算了。
在她心目中,比起什么残酷无情的冷面阎罗,湖土还是湖土的样子最好了,喜欢唱戏,喜欢捉迷藏,嘻嘻哈哈糊糊涂涂的老顽童,似乎什么都不懂,却过着很开心的生活。燕翎想,既然湖土说了他不是万见愁,自己又为何要过问他的过去呢,只要未来她还能向他请教,与他嬉闹,这就够了。
燕翎悄悄摸了胸口,先前放在那里的阎罗令牌恰巧替她挡了万乾坤最后的一掌,才让自己保住了性命,当时她感到令牌已经碎成了数片,如今却不见了踪影。会是湖土拿走的吗,碎了的阎罗令牌今后还将重现江湖吗,当她决定不去问湖土的过去,这些问题也都不重要了。
燕翎看着湖土的双眼,认真地道:“湖土,之前你和我说,万乾坤的武功要比万前辈更胜一筹。可是我与万乾坤交战后却肯定了我的想法,无论功力还是为人,万前辈才是这江湖中的第一高手。而我也要感谢万前辈,因为他的好朋友湖土,也成为了我赵燕翎最好的朋友。”
贾湖土发了呆,或许是惊讶疑惑,又或许是欣慰感动,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在那一瞬间想了什么。
叶振宇呆呆地看着赵梦娇端了药汤坐在自己床边。
“你不喝吗?”梦娇舀了一勺凑到他嘴边,见他不张嘴只看着自己,担心他的伤势,“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叶振宇痴痴地道:“对不起梦娇姑娘,我觉得,现在被梦娇姑娘照顾着,简直像在梦中一样。”
梦娇却搁下药碗,忽然惆怅起来。
叶振宇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梦娇姑娘,若是你累了,可以不管我的,燕翎姑娘那边要紧……”
梦娇竟认真道:“其实我……早就了解你的心意,只是我的经历,或许会让你失望的。我在逃过一劫时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你是否接受,我都要说出来。”
她还是无法忘记曾与郑青山的那段过往,即使她想忘,身体上的痕迹也会提醒着她不能忘。现在她鼓起了勇气,将这段刻骨铭心的伤害平静地说了出来,至少她该对叶振宇说,如果他因此而失望,自己也不会责怪于他,只是心里会坦然很多。
叶振宇平静听完:“你对我说这些,其实很傻。我喜欢的梦娇姑娘可是勇往直前,绝不会被回忆困扰的女中豪杰,我没有能参与你以前的感情经历,也并不想过问,我只知道,未来的日子,我会用我全部的心,去永远的喜欢你。”
梦娇被他的告白弄乱了心神,羞了好一阵才问出来:“那……你以后不离开了吗?”
叶振宇道:“嗯,不离开了,我此生何德何能,能陪伴于梦娇姑娘身旁。”
“那你不能反悔!”
梦娇脸上发烫,小叶握住她的手,两人含情对望,已默默约定今生。
门外忽然传出一个豪壮的声音:“有人吗,方便进来吗?”
梦娇与小叶自然听声音就知来人是江雄了,梦娇忙去开门。
江雄大步跨进门,面对床上的叶振宇直切主题:“小叶啊,我刚刚和马兄见了个面,他说雄风镖局虽已恢复不到以前的规模,但也预备重新开张接镖,并准备邀请我这个归隐的半吊子镖师还有你呢。”
梦娇疑惑:“江叔,你不和我们回去见爹和三叔了吗?要知道爹还经常提起你,说你本不该离开,太可惜了呢。”
江雄看似发愁的样子:“虽然是这样,但马兄盛情难却,我也有点犹豫,哎我说小叶,你反正也报了家仇没事做了,要不你也表个态,和我一起留下来?”
叶振宇看一眼梦娇:“我……”
梦娇心急:“江叔,小叶伤还没好,你就不要让他这么快做决定嘛。”
江雄哈哈笑道:“哦我忘了,我们的二小姐这是怕中原镖局未来的姑爷会被挖走了啊。”
梦娇这才知原来江雄是故意来套话的,不禁害羞道:“江叔你说什么呢。”
叶振宇也道:“江叔,不然你也同我们一起回中原镖局吧!”
江雄笑道:“好,待我先为马兄帮些忙,再回去安顿了家事后,很快就回金陵城见总镖头!”
燕翎趴在窗外没有进屋,她听见屋内的欢笑声,欢喜地离开了。
湖土回到蔡汉英的房间,汉英已能下床走动了,正在写着寄回镖局的书信。
湖土道:“少爷,三小姐已经醒啦。少爷的伤可也好些了吗?”
汉英将信纸叠起,放入信封之中:“腿伤已无大碍,燕翎没事就好,我现在只想早些回去与琪瑛团聚了。”
湖土笑道:“少爷,你既然如此牵挂少奶奶,何不早些回程呢?少奶奶也一定等着少爷呢,再不久啊,小少爷估计都要出生啦!”
汉英道:“可是我们现在还在等邹大人的消息,还有如何请旨赦免爹的事……”
“姐夫,我留下来。”
燕翎听到两人对话,便推门进来了。
燕翎道:“我决定了,我的行程快,由我留下来等,姐夫和二姐就先回中原镖局告诉三叔三婶好消息吧。”
汉英犹豫道:“可是……燕翎你的伤……”
湖土忍不住插嘴:“少爷,湖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而且三小姐也可以趁此机会,在京城多休息几日啊。”
燕翎道:“是啊姐夫,为了等你的大姐,你就相信我吧。”
汉英微笑道:“怎么可能不信你呢,一路上你的成长让我们屡次度过险境,琪瑛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燕翎点了点头,回忆起往事,仿佛当初教习七星连环的琪瑛身姿就在眼前,她发自内心感激道:“是啊……若不是大姐教我练剑,就没有现在的我了。”
“对了,”她想起晓蝶,问道,“姐夫可有见过晓蝶?我刚刚去她房间,可是没有人在……”
汉英道:“方才卫将军来了,怕是晓蝶去送他了。”
院门旁,一身翠绿衣衫的晓蝶正与卫封告别。
卫封已换上了锦衣卫的飞鱼服,威风凛凛:“见大家都好,我也可以安心回去复命了。”
晓蝶举剑施礼:“多谢卫将军这几日的相助,袁晓蝶感激不尽。”
卫封道:“卫某可没做什么,若是赵三小姐醒了,也请袁姑娘代我问候一声。”
晓蝶道:“卫将军,可知后来铁衣卫如何了?”
卫封严肃道:“屠龙岗一战之后,听闻铁衣卫并未放弃寻找那位失踪了的老总管的下落,并且正以战风云为中心重整旗鼓。而根据锦衣卫的情报,除了铁衣卫外,严家也扶植了不少江湖势力为其效命。所以就算你们启程回返,一路上也不能放松警惕。”
晓蝶道:“多谢卫将军提醒,但只要我们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他们继续为害。”
“是啊,你们智勇双全,团结一心,我是放心的,”卫封忽然犹豫道:“可还有一件与袁姑娘相关的私事,卫某不知当不当讲……”
晓蝶道:“卫将军但说无妨。”
卫封意味深长地看一眼九残剑道:“袁姑娘,实不相瞒,卫某曾听过九残剑之事,也略知练剑伤身的因由。在此劝袁姑娘在未纠正那九处缺失前,还是不要用了。”
晓蝶神色一凛:“卫将军你也知道九残剑的秘密?”
卫封道:“我听江湖上的朋友说过,在鲁境马陵山一带有个隐秘的李家庄,庄中住民可能与春风剑客圆无缺的传人有关。可惜卫某并不知其具体方位,实在抱歉,若是晓蝶姑娘能找到纠正九处缺失的方法,今后就不必伤身了。”
晓蝶疑惑道:“你……为何会如此相帮?”
卫封笑道:“问你爹吧。”
他说完便关上院门潇洒地走了,晓蝶隐隐觉得,卫封说的爹不仅是杨云翼,也很可能说的是袁义飞,她想,回到镖局后问了杨云翼,一定就能知晓原因了。
“晓蝶!”燕翎来得晚了些,只听了两人之间后半部分的对话,见卫封离开,她便唤了晓蝶的名字。
“燕翎你醒了!太好了!”
姐妹俩激动地抱在一起。
燕翎远望一眼卫封的背影道:“总觉得,卫将军对晓蝶你特别照顾呢。”
晓蝶嗔怪道:“你伤一好就开玩笑了不是,不过,我也能感到,自从卫将军在济南城看到了九残剑后,似乎便知晓它的渊源。他既然说马陵山的李家庄可能会有修正缺失的线索,我想以后定要找个机会去一探究竟。”(*注)
燕翎道:“晓蝶,我已经和姐夫说好了,你们先回去告诉三叔好消息,我找邹大人去取为爹平反的文书,”
晓蝶担心地看她:“可是你的伤还没有好,要不我留下来陪你?”
燕翎道:“不打紧的,该好好休息的是你才对,听姐夫说这几日都是你在奔波操劳,要是三叔三婶看到你这样,一定心疼死了。”
晓蝶苦笑,她这些日子的疲累怕是已经挂在了脸上,硬撑下去也一定瞒不过燕翎。便点头答应道:“一言为定,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二姐他们,你也一定要平安回来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燕翎,在你昏迷的时候,保护二姐的那位黄兄来过,听你安然无恙,托我转告你,他有诸罪缠身,寝食难安,今后将心系明珠,就此拜别。”
“是黄沙……”
燕翎这才想起,她欠了黄沙很多声谢谢,甚至还没有正式以朋友相称。可她相信这份因剑而起的缘分,相信今后一定有机会当面对他说的。
晓蝶又道:“欧阳无敌也来过,抓来一把松针托我放在你的房间,说是你见了就知道他的意思。我很好奇,这是你们之间的什么暗号吗。”
燕翎道:“那时我实在没有把握能够胜得了万乾坤,又不愿那两个家伙跟着涉险,在路上脑袋一热,便对欧阳无敌说了以松针为约,不要轻易牺牲之类的话,他还记着,不仅报了平安,并且还给我一倍之多的松针,我想,这应该是司马无情的份了。”
晓蝶问:“那……你不问问为什么司马无情没来吗?”
燕翎想了想道:“他受了很重的内伤,想必还在休养罢……”她忽然觉得这个问题不对劲,扭头道,“晓蝶你这是什么意思,听上去我很想他来似的,我可不在乎啊。”
晓蝶忽然嫣然一笑,那笑容像是春日暖阳。
她似问非问地问了一个燕翎很久后才想通的问题。
“你就没发现你对某些人的感情不一样么。”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有温柔的女声问道:“请问袁姑娘在吗?”
燕翎带着警惕,而晓蝶却放心去开门,青衣一现,来人竟是曾在七星会相助的曲灵枢。
“曲姑娘?!”
燕翎见曲灵枢手中提着好几包药材,“难道……曲姑娘是专程来送药的?”
晓蝶道:“是啊,燕翎你昏睡时不知道,身在京城的曲姑娘得知我们住在这儿,这几日不仅请来了京城有名的大夫为伤重的姐夫与叶兄诊治,还带来了很多稀有的好药呢。”
“这些药只是顺便,我是来送信的,”曲灵枢转向赵燕翎道,“赵姑娘,你既已能恢复行动,可否三日之后随我去见见我家小姐。”
(注:袁晓蝶一年后探访李家庄的故事,详见续章春风舞)
三天后。
京城的晚市点起了灯,灯火温柔。
司马无情伤势初愈,便被欧阳无敌拉出来喝酒,两人在集市中散步观灯,欧阳无敌笑道:“司马兄,难得来一次京城,要是错过这么热闹的灯市,可就遗憾了。”
司马无情道:“欧阳兄,天子脚下自是一派祥和美好,而朝中却暗流汹涌,尔虞我诈,这些闲事便不是我等能管了。”
在那之后,两人结为了异性兄弟,不再互称“朋友”,虽然司马无情年长几个月,但也称呼欧阳无敌为“欧阳兄”。
欧阳无敌道:“身在京城这‘龙凤’呈祥之地,我忽然想起龙在渊与凤栖梧两位前辈了,不知司马兄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司马无情道,“龙凤相随,成就着一段重情重义的佳话,如今的我俩,不也是如此么。”
“更甚于之,”欧阳无敌道,“有司马兄同行,今后一定会更热闹。”
司马无情道:“得欧阳兄相伴,这几年管闲事所遇上的所有不快都可一笔勾销了。”
欧阳无敌道:“听说蔡汉英已带着晓蝶姑娘她们先行回程,燕翎姑娘住在马雄风的故居,等待大理寺的判书。接着得锦衣卫护卫,救回赵总镖头也只是时间上的事了,不知今后的日子,司马兄有何打算?”
司马无情道:“我前日听来些消息,打算启程去关外,好久没去管那里的闲事了。”
欧阳无敌道:“只可惜,先前答应要和燕翎姑娘说我们的故事的,怕是没机会道别了。”
司马无情抬头望一眼朦胧的灯火。
“以松叶为信就够了,不妨让燕翎姑娘静养疗伤吧……这次并不算不告而别,总有一天我们还会见面的。”
欧阳无敌应道:“我想我们也该好好打算今后的事了,比如该如何面对燕翎姑娘。”
司马无情道:“我会继续一心一意,义无反顾。”
欧阳无敌道:“是啊,燕翎姑娘用她的坚定提醒了我,我想我也该继续着我的这份坚定不移,直到她做出选择。”
两人相视一笑。
迎面跑来一群孩童,先头的两个跑得最快,一边打闹嬉戏却没留神瞧看前方,险些撞到了两人,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弯腰扶住孩童不让他们摔着。而就在这时,有位粉衣女子正好奇地四处张望,突然从他们身边迅速跑过,去往了前面的一个小摊。
他们就这样与赵燕翎擦肩而过。
“买到了什么想要的东西吗?”
同行的曲灵枢见燕翎毫不犹豫地掏出钱袋买下了什么,也颇有兴致地上前去一探究竟,却看见燕翎买了一管玉箫。
燕翎看着箫道:“怎么说呢,不愧是京城,真的像二姐所说有好多有趣的东西,可当我一见到这支箫,就很想不惜金钱将它买下来。”
曲灵枢仔细看了这管箫:“的确是支好箫,用了玉石和金铁打造,想必能吹奏出好的音律。”
燕翎苦笑:“我不会吹箫的……”
曲灵枢一愣,似乎不明白她为何不吹箫却又买了箫。
燕翎曾听莲姨说过,娘留给爹的箫就是这个模样,赵天豪在两年前已将那支箫折断,她便很想留个念想。但这个原因,她没有让曲灵枢知道。
她将箫别在腰间,跟着曲灵枢穿过市集来到一间民宅,她见民居附近有数位便装的高手把守,心中就有了数,灵枢带自己见的,定然是一位身份高贵之人。
她进了屋子,里面只有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黄衣女子,曲灵枢行了礼,称呼她为玉小姐。
玉小姐的容貌清丽,眼波明亮,仿佛应该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可她的眼神中却又有着看透一切的睿智,她的声音虽清如铃声,语气却沉稳许多:“赵女侠,是我让灵枢带你来的,因为我不便登门造访,就委屈你来了。”
燕翎回礼道:“曲姑娘曾在开封城医治了我的朋友,想必定然得到小姐的授意,燕翎感谢小姐相助。”
玉小姐道:“女侠先别谢得太早,说不定我们只是利用了你们呢。”
燕翎问:“不知小姐何意?”
玉小姐意味深长道:“你是否有想过,区区一封用人血写制的书信而已,怎能确信为真?如果送达京城后发现毫无作用,既扳不倒严嵩父子,又救不回你爹,你会不会很失望。”
燕翎凛然道:“血书乃是我爹亲自查验,也是中原镖局上下齐心托付的重要镖物,我知我等江湖草民之力不足以撼动朝野,但只要能掀起一星微风,也无愧于这份心了。”
玉小姐道:“说得好,那不妨再想一想。铁衣卫势力庞大,且有严嵩父子撑腰,你们只不过几人而已,力量甚微。若他们一口气派出五位档头来夺,或是早些采取像前些日子的围剿之势的话,你们的性命早就完了。”
燕翎道:“小姐说得没错。”
玉小姐道:“还有,既然王将军的血书是弹劾严嵩父子极为有利的证据,在朝廷里与严家作对的大人们,完全可以派遣大内高手去接了你们的镖,将它直送京师,但却没人这么做,你以为原因又是如何。”
燕翎摇头:“这样啊,我不太清楚……也许是正义与公理在中原镖局这方,我们运气好吧。”
她虽这么说,心中已经明了,她多少猜出了玉小姐的身份,就算不是金枝玉叶,也该是王公贵族,十之八九是天子手下之人。玉小姐的一番言语,怕是为了告诉她,是宫中极有权势之人授意暗中援助,牵制住铁衣卫行动让其无暇集中部署围攻,又利用了镖局和江湖的力量来击溃铁衣卫,正是一石二鸟之计。
而湖土曾对她说过,有时就算懂了,偶尔也要学会装装糊涂,她凭直觉觉得,现在的自己,应该可以装这个糊涂。
玉小姐也没有细究她是否是真的不明白:“你知道得多了反而会不好,我也不多说了。我这次来,的确是来向你们表示感谢的。女侠一行不辞劳顿,甘冒杀身之险护送血书,义薄云天之举实乃朝廷万民之幸,如中原镖局需要什么赏赐的话,请告知于我,我会尽力去办。”
燕翎道:“小姐好意,赵燕翎心领了,只是中原镖局创立数十年来从不争名夺利,只求伸张正义。如今家父仍蒙受冤屈深陷应天府大牢,只求早日释放,便感佩之至,对了还有,马雄风前辈曾受柳无三诬陷关闭了雄风镖局,如果可以,也请一并还他清白。”
玉小姐道:“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大理寺那里我会提醒,只是依照律法之仪行事,你得慢慢等。”
燕翎追问道:“那……会不会等很久?”
玉小姐似乎面露愁容:“的确要等一段时间,除非……”
燕翎睁大眼睛:“除非什么?”
玉小姐道:“判书一般是由大理寺交锦衣卫亲送至应天府,应天府才能放人,锦衣卫一路沿官道而行,途径各府县不免耽搁,但……如果交由赵女侠送的话,少了繁文缛节,快马加鞭,也许就能快些了。”
燕翎求之不得:“我可以!就算不眠不休赶路,也定要尽快救出我爹!”
玉小姐赞道:“好,女侠武艺高超且救父心切,这次就破这个例,但我有两个条件,一,你既做的是镖局的生意,那这份文书,理应是锦衣卫托付于中原镖局的重要镖物,一千银两会在赵天豪释放后送至金陵,到时候你一定得收,二,既然是重要的镖物,那锦衣卫也会暗中护你,你不能拒绝。”
玉小姐的条件明明就是想着法子给她银两和帮手,燕翎不好推却,只有答应下来。
曲灵枢掩嘴笑道:“这段时间里,赵姑娘就在京城好好休养吧。我听马雄风前辈说了,明日他要与江镖头好好宴请你呢。”
燕翎向两位女子道谢离开。
她的心中涌起奇妙的感觉,虽与两人相识极浅,她却能感到,曲灵枢与那位玉小姐身上,定然也发生了很多她不知,却很精彩的故事。
她甚至想起唐姗姗、玉儿、剑夫人……她一路走来所认识的女性,不被女子身份束缚,凭着聪明才智、高超技艺,以不逊于男儿的气质行走天下间,这也让她对前路倍感自信。
燕翎回到了集市,跟随熙攘的人群又走了数步,忽听空中传来爆裂声响,烟花升腾,映着街灯流光溢彩,燕翎仰头看,绚烂的烟火似乎在为她庆贺,要将她完成使命的心情与音讯散播到远方。
她好像突然在吵杂的人声中听见熟悉的声音,正在说着“夜景真美”“酒也很香”之类的话。她下意识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
司马无情与欧阳无敌坐在一处屋顶之上对饮,并与她一样仰望着夜空中绽放的星火。
三人各怀心思,回忆着这段旅程。
一个月后,蔡汉英、袁晓蝶、赵梦娇、叶振宇、贾湖土以及黄龙铁成先一步回到金陵城。
他们没有像大多江湖人士想象中那样风光地打着镖号返程,因为除了湖土,几乎个个伤势未愈,为提防铁衣卫的残党埋伏报复,一路上走得颇为低调。回程时汉英取道了来时未走的青州府道,袁晓蝶经过故里,心中默默为逝去的父母与大叔送去思念。
贾湖土倒是睡得比来时踏实多了,这天晚上汉英被湖土的呼噜声吵醒,发现本来都是湖土先醒照顾他的,现在却反了过来,他帮着湖土掖了掖被子,微笑着轻声说:“湖土,我不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啊……”
他不知道,在那之后,侥幸捡了条命的战风云曾妄图纠集旧部偷袭镖队一行,却听到了脑中传来冷面阎罗万见愁的声音,万见愁厉声警告战风云,如若再犯中原镖局,则必会死于非命。战风云自然顾忌不再动手,关于他的动向也是后话了。
尽管已经很低调了,但途中不免有江湖宵小以为一行人是普通百姓而意图打劫,每每如此,赵梦娇和叶振宇两人总是精神地冲在前面,配合默契一阵刀光剑影地将鼠辈打得落花流水,末了还不忘一唱一和地感叹“这样的对手太没意思了”“梦娇说得对”。晓蝶笑得开心,开玩笑说要不分开走吧,不然我们都觉得打扰你们了。
一行人归心似箭,煎熬的日子终于到了尽头。距离金陵城尚有数十里,蔡汉英便忍不住一骑飞奔而去,晓蝶梦娇也加鞭快马紧随其后,叶振宇虽慢了一拍但也追得很快,剩下湖土落在最后笑眯眯被扬起的尘土呛咳嗽着。
湖土心想,早年他总以为阎罗令牌重现江湖时将会再度为身边所爱之人带来不幸,自己为此犹豫担心了很久,现在看来担忧多余,他感谢上苍,让他在后半生的岁月中遇见汉英和燕翎,他的好朋友也做了不少善事,足以抵消前半生的罪孽与愧疚了。在他的怀中藏着一颗极为美丽的明珠,那是在京城南门一家医馆里,一位曾与老朋友有交情之人送的,他决定将它作为赠给琪瑛的礼物,汉英一定会很高兴的。
他们比传信中提前了好几天到达,但赵琪瑛似乎心有灵犀地知道今天蔡汉英要回来,早早披上披风,也不顾自己已有六个月身孕的身体,站在门口殷切地等待着。
她终于等来了,无数次入梦的夫君汉英,遵守了临行前的承诺,没有让她失望,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她的身边。
汉英忘情地拥抱住琪瑛,两人流着泪在笑。杨云翼听见动静,扶着晚霞走出门外,一眼看见了晓蝶,晓蝶忍不住长久以来内心的思念,扑进他们温暖的怀中,像个孩子似的哭出了声。
梦娇忍住了泪,因为她答应燕翎,要替她用最振奋的精神向所有中原镖局的人喊出最好的消息。
“三叔,大姐,各位!我们成功了!血书送达!燕翎也会很快就回来的!”
镖师们振臂欢呼,梦娇晓蝶小心翼翼地和琪瑛拥抱,生怕惊动了琪瑛腹中的晚辈,这时湖土也慢悠悠地到了,杨云翼感激地向湖土行了礼,湖土笑着摸摸鼻子,挥了挥手,似乎在说不客气。
“哎?有情况哦梦娇。”
镖师们和梦娇正围在一起相互问候热闹庆祝,琪瑛发现了什么,不留情面地说了出来。
“你和叶兄的手,怎么牵在一起了。”
“大姐——说什么呢!”
这一次,轮到向来直爽的赵梦娇害羞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