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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

  •   打定主意出发的时候,莫德雷德就清楚这一趟一定不会顺利,但也没想到会连夜乡的边缘都没踏入就碰见敌人。那时候他骑马沿着山谷中伸出的小道向山上走去,黑夜笼罩的危险国土已经出现在视线里,周遭好几里早已荒无人烟。莫德雷德对此并无畏惧,他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走进去而已,但还没等他近前,就被眼前突然产生的爆炸从马上给掀了下去。
      “咳……”他刚要从地上起来,冷不防眼前出现一把剑。他顺着剑往上一路望去,看见持剑者披着全套的铠甲,头盔后面响起气势汹汹的声音:“你是什么人?”
      莫德雷德被突如其来的敌意搞得一头雾水,也绷起了神经:“圆桌骑士,莫德雷德。你是谁?”
      对方忽然陷入了沉默,接着就把剑收了回去。头盔被拆解成一块块零件落下来,露出一张少女的脸。她脸上写满了疑惑:“……是你召唤的我?”
      “……啊?”

      最后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说话。莫德雷德清洗完伤口,正在给自己包扎。他感觉很不可思议,这位来路不明的剑士号称是从夜乡深处一路杀出来的,她说了不少连他也觉得新奇的事情。“你说是这片黑夜为魔物提供了栖身之所,我倒觉得没有这么简单,”坐在他对面的人一边往河对岸打水漂,一边说,“不过我在里面的时间还太短,不好下定论。”
      莫德雷德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到那里面去?”
      “我一现界就在里面了,”回想起在里面的遭遇,剑士一脸嫌弃,“我没见到我的契约者,出来以后第一个碰见的就是你。”
      “契约?”对方闻言挑了挑眉毛,等着她进一步的解释。
      “跟你没关系。”她敷衍地说。
      莫德雷德面无表情地示意了一下自己被误伤的手臂,换来剑士一声“切!”。

      最后,莫德雷德大致听明白了眼前这是怎么一回事。虽然召唤出某一位已死之人听上去超出了他目前的知识范围,但他接受起来却没有什么障碍。他有限的人生中已经跟不止一个水平高超的法师打过交道,凭他们的想象力,搞出这些似乎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包扎完毕,莫德雷德站起身,整了整腰上的佩剑,头也不抬地说:“我要去一趟你现界的那个地方,你也一起来吧。”
      剑士对此表示抗议:“你又不是我的契约者!”
      莫德雷德觉得她这幅样子有点好玩儿:“我不是,不过我大概能猜出来范围,说不定能帮到你。你也说了你需要尽快找到契约者,对吧?跟我来我就带你去。”
      这话不是瞎说,虽然他也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但他知道的远比告诉她的要多。

      马在距离夜乡不远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前进,莫德雷德只能放了它们,跟身旁的剑士徒步前行。剑士轻而易举地劈开了夜乡的结界,他跟着她走进去,一进去就感受到了熟悉而显著的压力,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她敏锐地注意到了:“喂,你真的没问题吗?这可才刚刚进来啊。”
      “没什么,”莫德雷德吸了口气,环顾四周,浓重的夜幕仿佛有实体一般压在他身上,使人几乎看不清路。但他还是找出了某一个精确的方向,尽管抬起手臂的那一瞬间他感到头皮一阵发紧:“在那边,我们走吧。”
      剑士充满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先他一步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了。
      ※

      ——“不要把任何事情告诉别人,也永远不要回来。”
      凄凉的话语像是一只手一直攥着莫德雷德的心,又冷得像是一层层的坚冰,隔绝了卡默洛特愉快、轻松而温暖的空气。他攥着仅有的情报来到了卡默洛特,想进入亚瑟王的宫廷收集更多的信息,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他在城里一直逗留到春季,城里的人逐渐增多,他才知道每年春天的比武很快就要举行。他打算借此机会去觐见国王,却在赛场门口被拦住,被以破坏秩序为由带到了凯骑士面前。后者当时正在距离赛场不远处的一座木质长厅里,长厅是为了比武特意搭建的,顶端开口,明亮的阳光照进来,凯就在阳光照得到的长桌边缘安排底下人做各种事情。
      他的请求被拒绝了,因为他无论如何也给不出要面见国王的正当理由。莫德雷德只能心有不甘地转身离开,推门出去时冷不丁跟迎面走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对方身上穿着轻甲,让莫德雷德忍不住痛呼了一声。揉了揉被撞到的部位,敷衍地回应了一声对方的道歉,他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那名骑士也没多在意他,走进长厅后直奔凯骑士:“陛下托我来看看救治伤员的器材。以防万一,最好多备一些。”
      “放心吧,都准备好了。”凯朝中央长桌的一端指了指,随即看了眼身边的同僚,笑了:“怎么,你刚回来就被打发来跑腿吗,兰斯洛特?”
      “是啊,”深色长发的骑士颇有些无奈,“谁叫国王这种场合不能随便离场呢。”
      凯附和了一声。兰斯洛特顿了顿,说:“每到什么节日和盛会都要你操心,你也辛苦了。”
      “那倒没什么,做多了就都熟了,”亚瑟这位义兄摆了摆手,话锋一转,半开玩笑地说,“不过我确实希望今年秋天比武的时候能上个场。在台下待了太长时间,都有点儿眼红你们啦。”
      兰斯洛特微微一笑。“我会请陛下考虑的。”

      从后勤那里出来,他似乎并不急着回到观众席上去,而是在场外漫无目的地转悠。赛场周围相当大的空地都被占用了,从各地来参赛的骑士们各自占据一小块地方支起大大小小的营帐,用来做准备和休整。他们带来的行李放得到处都是,着装各异的随从们在帐篷之间往来穿梭,杂乱又热闹。参赛者的身份背景如何一目了然,有些帐篷占地大些、材质结实些,进进出出的仆从更多,举止神态在训练有素之余往往又带上那么一丝趾高气昂;另一些则相反,朴素的小帐篷像是有自知之明一般待在不碍事的地方。兰斯洛特在它们中间一边走一边四处观望,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循声望见在靠近赛场入口的地方有人打了起来。他仔细一看,中间好像还有一位有点眼熟,大概是刚才出门撞了自己的那位。

      他提了剑抄近道赶过去,只见莫德雷德握着一把没出鞘的剑将试图拦住他的随从们打‖倒在地,正打算抽身离开,就被兰斯洛特一把拽住了。“是你?”他一回头,显然也认出了对方,二话不说抡起剑就朝兰斯洛特的头上砸下来。
      兰斯洛特一矮身闪避开,手却没松开,让莫德雷德也稍微失去了平衡。莫德雷德站稳后一脚踹向对方的下腹,却被兰斯洛特抱住腿一个不稳摔倒在地上。兰斯洛特趁机从他手里打掉了那把剑,不料下一秒就听“唰”地一声,他自己的佩剑被从腰间抽‖出来,指向了他的脖子。
      陌生的金发青年撇了撇嘴角,似笑非笑地说:“我原本不想搞这么大的。”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此时都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倒是人群中央的兰斯洛特显得很镇定。“我刚刚还在凯骑士那里见过你。”
      莫德雷德烦躁地哼了一声。今天是个绝好的机会,本来他都想好了说辞,却连入场的资格都没有,气冲冲地撞到兰斯洛特之后他才想起来还有走投无路的最后一招。他谎称是被招来打杂工的仆人,来到一个刚结束比赛的骑士帐篷里,骗那位正帮他卸掉铠甲的侍从说管后勤的凯骑士要他过去。在支走那人以后,他趁骑士本人精神松懈,抡起边上一个凳子砸晕了他。原本打算拿走他的武器和头盔就偷偷溜出去,但刚一出门就迎面撞上了这名骑士的其他仆人。陷入被围追堵截的境地时他才不得不懊恼地承认,自己果然还是想得太简单,想要靠武力冲进赛场、来到亚瑟王面前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是,今天过后,就很久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他在王宫里又没有熟人,根本不知道日理万机的国王大人今天去了那儿,明天又去了那儿。这么一想,莫德雷德咬了咬牙,浑身的力量丝毫没有松懈。
      “喂,你是圆桌骑士吧?让我到国王面前,我就不杀你。”他一边说,剑锋一边更逼近了一点。
      但眼前这个该死的家伙偏偏像是要和他作对似的,依然有心情跟他闲聊天:“你见国王要做什么?”
      “跟你没关……啊!”
      视野突然变化,一直在缓慢移动的莫德雷德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感到肩膀传来一阵钝痛。他摔倒在地,剑也脱手了,周围人立刻一拥而上把他制‖服,而那个长发的圆桌骑士则好整以暇地捡起了自己的剑,收回剑鞘里。莫德雷德试图挣脱,但压制他的人很多,甚至有人以惊人的速度把他的双脚都绑在了一起。这不对,他一边挣扎一边想,有人暗中做手脚!他刚才绝对感觉到了一丝魔力波动,有人故意绊倒他!但他此刻管不了那么多,抓紧时间朝转身要离开的兰斯洛特喊了一句:“我知道墨伽娜的下落,我需要他帮我救她!”
      兰斯洛特立刻停下了脚步,大为惊讶地转身:“你说什么?!”

      那天下午他终于如愿到了王宫,觐见了亚瑟王,不过是被严密看管着带过来的。国王完成了主持比武的工作后才出现在他的面前,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莫德雷德抬眼看他,本想看看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从前在墨伽娜支离破碎的话语里听过无数次有关他的描述;然而在他的视线触及到对方双眼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如遭雷击。他的眼前一瞬间爆发出重叠的扭曲轮廓,周遭的声音消失,他在亚瑟的脸上看见经久不息的长夜和暴雨,看见熊熊燃烧的卡默洛特,看见火焰也照不亮的、粘‖稠厚重的夜空。他看见亚瑟迎来凄惨的死亡,那张布满血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而莫德雷德手握着燃烧的剑,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喉咙、胸膛、腰‖腹,浑身上下每一处。
      他被吓到了。被那一瞬间感受到的、如此巨大的憎恨和恶意吓得站在原地,不能动弹。他从来不曾感受到这些,从来不知道自己身体里有这些,但它们似乎只是一直蛰伏着,等待着今天。
      “……你还好吗?”亚瑟的手拍了拍他的脸,把他打醒,“我问你话呢。”
      莫德雷德一把甩开他的手,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抱歉。您刚刚说什么?”
      “你白天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那位骑士是怎么跟您说的?”
      亚瑟没料到他会反问自己。他笑了笑,接着在莫德雷德面前改变了外貌,头发长长、身材变高,在对方惊愕的眼神中对着他双手一摊:“你白天见到的就是我呀,真正的兰斯洛特那时候还在替我当班呢。”
      莫德雷德一时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是你跟我打了一架?你们俩到底谁是国王?”
      金发的亚瑟又出现在他眼前:“当然是我了,他只是特殊时期协助我而已。”就算是国王,一连三天待在场上主持比武也是个累人且无谓的活计,倒不如抽空下来看看那些参加比武骑士们在后台是什么样子,也好作为一个筛选新圆桌骑士的参考——总之,亚瑟丝毫不觉得自己理亏。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看着眼前一脸坦然的年轻君主,莫德雷德回想起了白天感受到的魔力波动,忍不住想立刻跟他重新决斗好报仇。但亚瑟看穿了他的心思,抬手制止了他。
      “改天再说,”他的声音沉下来,碧绿的眼睛直视着莫德雷德,“现在先告诉我吧,你知道些什么?”
      ※

      旅途并没有莫德雷德想象得那么顺利。
      夜乡里感受不到时间变化,他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周围很昏暗,时不时有奇形怪状的生物怀着敌意接近,起先莫德雷德还能跟剑士一起三两下解决它们,不过随着越来越往结界深处走,他也越来越感到不支。他对自己的精神控制力越发微弱,混沌与幻想蒙蔽了他的双眼,有些时候他感觉似乎是自己的嘴在动,但却不知道说了什么。剑士的话在他耳朵里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半就被尖锐的呼啸所覆盖。
      终于,在他的同伴又斩杀了一只魔物、赢得了短暂的安宁时,莫德雷德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栽倒了下去。
      “这样不行,”剑士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连我都看出来你在受折磨。喂,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她一松手莫德雷德就又摔了下去,不过这次他及时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撑住了地面。剑士站起身,四下看了一圈寻找回去的路径。“你得先离开这儿。”
      “……卡默洛特,”莫德雷德趁着自己意识暂时比较清晰,抓紧时间说,“契约……”
      剑士一边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一边嘴角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这可真糟糕啊。”

      从夜乡狼狈地出来后,莫德雷德和他临时的旅伴借宿在附近的一个山村教堂。
      入夜以后,一些人的身影零星出现在教堂里,基本是年轻女人或带着孩子的母亲。“他们来这儿是为了安全,我会带领一些自愿帮忙的村民们保护教堂,”神父站在二楼的栏杆后,低声告诉莫德雷德,“这一带入夜以后不太安全,你也知道了。”莫德雷德点点头,之前和神父交谈时听到了村子里的蹊跷,有一家几口在夜间被杀害在家里,有青年进山打猎再也没回来,前些日子还有个失去了丈夫和孩子的女人悬梁自尽,整个村子平静的外表下人心惶惶。他的视线停留在下方,看着一位母亲在过道铺上地铺,安抚自己的孩子早点休息。他说:“我的同伴在外面巡逻,等一会儿我也会去。今晚就请您和其他人稍作休息,只管保护好这里吧。”
      神父口吻温和地向他道谢,但莫德雷德没有看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转身走了。
      走出乡村教堂,深秋冰凉的风吹在他的脸上,没有月亮的昏暗夜色仿佛四周向他压下的墙,又仿佛死囚脖颈上勒紧的绳索。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听到亘古不变的死寂中传出一两声秋虫的鸣叫,片刻之后背后的山坡上成片树叶被风吹起,发出一阵振翅般的声音。这的确是他熟悉、憎恨而又畏惧的夜晚,他从树林的飒飒中听到了逼近的脚步。那片黑暗一直在身后追赶他,永不停息,日夜兼程。他白天的自投罗网刺‖激了它的胃口,眼下追着他一路到了这个风声鹤唳的山村。
      莫德雷德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容,神情中有一丝狂乱,他向着浓稠的黑夜拔‖出了剑。
      ——如果是亚瑟,一定不会想看到他这个样子吧?
      ※

      莫德雷德清醒之后,第一眼看到的是鼻尖前的石中剑。
      “陛下……?”
      亚瑟闻声把剑收了回去。“看来你已经清醒到足以谈话了。”国王交抱起了双臂,口气带了些半真半假的责备,“来说说吧,你到底怎么回事?”
      什么?莫德雷德被他问得一头雾水,随后才慢慢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想起来心头就不由得笼罩上一层阴云。他上一段清醒的记忆还是自己在参加卡默洛特的比武,是他被攫升为圆桌骑士后第一次,但他却被席卷而来的黑色洪流所裹挟,被仿佛不属于他的杀意驱使着冲向了观众席。偏偏还是在这个日子——残存的理智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立刻被愧疚淹没。我应该住手,他想,我必须住手,但他看着自己的枪不受控制地刺向亚瑟,看着亚瑟不可置信的脸,脑海中却升起一种怀着恶意的喜悦。
      住手,那不是我,停下——不要伤害他——!

      “我不知道,”莫德雷德低下头,“我记不清了。”
      “你是被什么其他人影响了吗?”
      “不,”莫德雷德从床上下地,穿好鞋站起来,“对不起。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
      旁边的国王沉默了一会儿。“如果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我会帮你的。”想了想他又补充,“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但年轻的骑士摇了摇头。“没关系。我……自己会处理。”
      之后他匆忙地跑出亚瑟的寝宫,一直跑了很远,直到把亚瑟隔绝在一重重宫殿的高墙之后、他无论如何也触及不到的地方才敢停下来。他一屁‖股在台阶上坐下,痛苦地把头埋进了双臂之间。
      这下完了,他心想,亚瑟和他还没找到救出墨伽娜的方法,但恐怕没法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了。亚瑟并不知道他身上的问题,在这种情况下也没有找他麻烦,真可以说得上善解人意。但骑士团的同僚饶不了他,就算他们出于什么高风亮节放他一马,莫德雷德心里也清楚,随着他对自己精神掌控力的日益减弱,只要待在亚瑟身边,他再威胁到亚瑟安全就是迟早的事情。而他是绝对、绝对不想这么做的。
      毕竟,那是他的王啊。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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