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驸马·闻香花开》反黄

4、第四章 半块喜饼

　　第二日，冯府上下都在为冯素贞筹备婚事，冯府门前不断有人进进出出。小侯爷朱方胜表示要亲自前来迎娶，冯夫人便吩咐下去，定要将此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冯素贞却在一大早恍恍惚惚地出了冯府，心中念着李兆廷，盼能在大街上遇到他。口中喃喃自语道：“兆廷，你究竟在何处……”

　　不觉走至一座桥上，竟又遇到昨日于客店门口见到的老乞婆。老乞婆端着碗，向周围纷纷摆手躲避自己的路人重复道：“行行好，给点儿吧……”忽抬头认出冯素贞，欣喜道：“姑娘，是你……”

　　冯素贞此时满心惆怅，眼神空洞，“老人家，我在寻一位故人。”

　　老乞婆笑道：“留得住的，打也不走；留不下的，总难留……”

　　冯素贞不明其意：“老人家……”

　　那老乞婆又道：“人生在世，一切随缘。姑娘，你是善人，善人自有好报。”说罢便径自往前，与冯素贞擦肩，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去了。又听她继续向路人道：“行行好，给点儿吧……”

　　冯素贞在街上走了半日，自己也觉无味。回至房中，手抚琴弦，心中凄楚无限，不禁滚下泪来。

　　这琴是冯素贞年幼时，随父亲上京游玩买下的。那是京城最大的一间琴行，冯素贞在店内一眼挑中这把琴，那店家不住对冯顺卿夸赞：“令千金好眼光！”

　　据店家道，这是店内最好的琴——面板与底板选用百年以上的青桐木，木质细密，坚实无比；漆面选用上好的鹿角霜与生漆，漆质坚韧光滑，难以刮坏；辅料选用最为坚硬的小叶紫檀；琴徽与琴轸乃是由黄金与玉制成的金徽玉轸；音色松透不散而韵味悠长。举国上下仅此两把。冯素贞央父亲将另一把一并买下，后将它赠与李兆廷。

　　如今睹物思人，怎不黯然神伤。

　　另一处，天香公主已回至宫门口。她已不再是先前的闻臭大侠，换上了一袭精致的水绿衣裳，变回女儿装扮。这绿衣再配上她娇美的容貌，更将她衬得风姿嫣然，容光照人。

　　那妙州城本离京不远，但那毛驴悠悠哉哉，天香骑在驴上，半睡半醒，整整一个日夜，才回至京城。当下刚遣人将毛驴牵走，口中还念叨着：“倒霉倒霉，吃不上师父的喜酒，只好啃甘蔗啦……”说着旋转着手中一截甘蔗，不料与跟前一人撞了个满怀。

　　天香退后两步，定睛一看，见是小侯爷朱方胜。

　　只见他抱拳作了一揖道：“拜见公主殿下。”

　　天香道：“是你呀。”

　　朱方胜笑道：“公主殿下可闻到臭味儿了？”

　　天香素来看不惯朱方胜，此时又与他相撞，不满道：“奇臭无比，臭不可闻！”

　　朱方胜又笑道：“闻臭大侠真爱说笑。”

　　原来，朱方胜这日正于宫门口巡走，远远看见天香，便觉她身形与几日前曾见到的一人极相似，又见她手中握着一截甘蔗，当下恍然大悟。

　　天香道：“你认出我了？真没劲儿……”

　　朱方胜赔笑道：“那日臣有眼无珠，实在未认出公主，望公主恕罪。”

　　天香哼了一声，道：“你是色迷心窍。”

　　朱方胜笑道：“说来公主与臣还是兄妹……”

　　话音未落，便被天香打断：“谁让你认出我的？没劲儿。”说罢便推开朱方胜进了宫门。

　　朱方胜呆望着天香的背影，忽见她又折返回来，笑道：“我那有眼无珠的兄弟！我师父冯素贞，与李兆廷已成亲了，这会儿子，你该不再色迷心窍了吧？”说罢又笑嘻嘻地回去了。

　　朱方胜愤愤望着天香的身影，鼻中哼了一声，随即又想起什么，径自笑了笑，一脸欢喜地去了。

　　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冯素贞觉得，这是自打出世以来最难捱的一日。

　　冯府门前众多官员集齐庆贺，热闹非凡。

　　门吏不住对进门的客人拱手笑道：“里边儿请，里边儿请……”当下正与一位官爷还礼，忽见一位拄着拐杖，衣衫褴褛的老乞婆，正一瘸一拐地往府内走。门吏急忙将她拦住道：“你做什么？”

　　那老乞婆道：“我来给冯姑娘道喜。”

　　门吏不屑笑道：“你也配给我们家小姐道喜。”

　　老乞婆又道：“我来给冯姑娘道喜。”

　　门吏只道她是个疯老太，挥手赶道：“快走吧。”

　　只见老乞婆颤巍巍地转过身子，口中念念有词道：“作孽，作孽……”

　　今日是府上姑娘的大喜日子，那门吏听此晦气之语，当下怒道：“你这老不死，说什么混账话！”

　　此时梅竹恰巧行至门口，便听那门吏口中骂老不死，不满道：“你做什么说话这样难听？”转头看到那老乞婆的背影，认出她是几日前，于客店门口遇到的老人家，急忙上前致歉。

　　老乞婆道：“我来给冯姑娘道喜。”说着便又回头欲往府内走。梅竹看她的样子，于心不忍，索性上前扶了她一同进到府中。

　　那门吏见状，啐了一口，道：“不就是小姐的丫鬟么。等着挨罚吧！”

　　冯素贞房内，不断有下人拿着东西进进出出。

　　冯素贞坐在妆台前，一位下人正埋头为她梳妆打扮。镜中的冯素贞却只是呆呆地发怔，任那丫鬟为自己摆弄发饰。

　　不能与心悦之人成婚，想来自己这一生都难再感欢畅了。

　　忽听梅竹进来道：“小姐，老太太看你来了。”

　　那冯素贞的祖母早已过世，也不知是哪个老太太，愣愣地回过头，见是那位言行怪异的老乞婆，又转回头去。此时的冯素贞似对一切都毫无知觉，那老乞婆见她这般光景，皱眉叹了口气。

　　冯素贞忽道：“你们都出去吧。”

　　几个下人应了一声便都出去了，唯独剩下梅竹与那位老乞婆。

　　老乞婆颤巍巍地道：“姑娘，我来是有一物要交与你。”

　　冯素贞回头望着老乞婆，略感好奇。那老乞婆一瘸一拐地走到冯素贞身边，从怀中摸出一团干净的白布，正欲打开，又转过头，迟疑地望了梅竹一眼。

　　冯素贞心领神会，也知这位老乞婆定不是位简单人物，于是对梅竹道：“梅竹，你先出去吧。将门关上。”

　　梅竹这才记起，知府老爷命自己出府，去取几日前曾在店里找人定做的几盒，冯素贞幼时最爱吃的一种甜糕。在门口遇到老乞婆后，竟忘了这遭。当下急忙出去，并依言将门带上。

　　老乞婆见梅竹出去，便缓缓将那团白布打开，只见其间躺着半块喜饼。老乞婆颤巍巍地道：“姑娘若信得过老太婆我，便将它吃了，它能助你避过这一遭——只是，姑娘需得考虑清楚了。”

　　冯素贞诧异地望了老乞婆一眼，见她神情诡秘。迟疑片刻，仍是接过那半块喜饼。

　　老乞婆道：“心意已至，此地也非我这老太婆可留之处。”说罢又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门前，又回头道：“姑娘，你是善人，善人自有好报……”

　　老乞婆离开后，冯素贞拿着那半块喜饼，沉思良久，流着泪缓缓将它吃了下去。

　　话说那小侯爷朱方胜欢天喜地地来到冯府，准备迎娶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子，得到的却是冯素贞的死讯。

　　冯素贞身上并无伤口，却平白无故的断了气。众人只道她身体原是藏有重疾，再加这几日情绪消沉，甚至汤水不进，因此抑郁而终。

　　冯府上下顿时红绸变作白绫。

　　朱方胜打开这几日，自己一直随身携带的，那天下第一美人的画卷，忍不住大哭；梅竹哭得气噎喉干，她断没想到，自己此前那一关门后，竟与冯素贞阴阳两隔；冯夫人虽为继母，却一直将冯素贞当亲闺女看待，当下竟嚎啕大哭，众人连忙搀扶她歇息；冯顺卿瞪着双眼，愣愣地流着泪，心中是万般自责，万般后悔，只觉是自己害死了女儿，口中不住喃喃道：“作孽，作孽……”

　　夜已深，冯顺卿命众人都回去歇息，自己留下独自为女儿守灵。看着还躺在灵床上，浑身冰冷的冯素贞，忆及她幼年种种，心如刀割，又哭道：“素儿，我的素儿！爹爹对不住你……”

　　这晚是个月圆之夜。冯顺卿望着门外的月色，怔怔地踏出厅门，神情悲戚，仰头叹道：“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此时忽觉眼前闪过一人影，冯顺卿一惊，回头朝房内望了一眼，见冯素贞仍是一动不动地躺在灵床上。冯顺卿想，定是自己悲伤过度，由此产生幻觉。想至这里，不禁又坐倒在地，垂头痛哭。

　　此时，一名黑衣人从房门后探出头，悄悄望了冯顺卿一眼。月光之下，黑衣衣领处缝着的一圈金线，若隐若现。

　　次日，冯府上下人皆得知，冯素贞的遗体不翼而飞。冯顺卿迷惑不已，何以自己昨夜在厅外哭了一场，再回至房中，灵床上的冯素贞便不见踪影。冯顺卿觉此事蹊跷，便传令下去，命府内人不要声张。

　　一日前，天香又换上闻臭的装扮，出宫前往妙州城，欲向冯素贞道贺，更紧要的是，想尽早向她学会降魔琴。

　　毛驴又行了一个日夜，这日才到了妙州城。腹中饥饿，便于一间在妙州十分出名的客店前停下，将毛驴拴在门口，至距门口最近的方桌前入座。正欲点菜，忽听一醉汉喊道：“再来五碗好酒！”天香好奇地转过头，见那醉汉竟是李兆廷。

　　原来，李兆廷醒来后，在树林中兜兜转转，走了一日，忽见一块石碑，过去一看，上面竟写着三个大字：妙州界。于是他又回了这妙州城。

　　天香大感诧异，李兆廷与冯素贞已成了婚，他怎会在这客店内喝得伶仃大醉。天香见他还穿着自己那日在冯府见到他时，曾穿的那件衣裳，衣裳上污迹斑斑，那“十卦九不准”的布牌仍是立在一旁。当下更觉奇怪。

　　天香正欲上前询问，忽听隔壁桌一位客人道：“听说没有，冯知府家那天下第一美人儿冯素贞，昨儿发病死了，真是可惜！”

　　天香与李兆廷听了都是一惊。

　　原来，冯知府家的千金冯素贞，在大婚那日逝世，红绸换白绫的消息，整个妙州城已传得沸沸扬扬。

　　同桌另一客人又道：“早知道啦！想来这冯素贞是命不好，本可以嫁给侯爷公子，竟然死了！啧，可惜可惜……”

　　天香心中还未反应过来，就见李兆廷扑上前拽住那客人的衣襟道：“你浑说什么！”说着提拳就要打。谁知那人也不是个好惹的，一把将李兆廷拎起，丢出店门，骂道：“撒什么酒疯！”

　　李兆廷爬起来，一面跑一面大哭。天香连忙起身，拿了李兆廷的随身行李，在他桌上放下几粒碎银，向李兆廷追去，见他被地面上一个凸起的石块绊倒。

　　李兆廷爬将起来，愤愤地踢了那石块几脚，口中叫道：“让你浑说！让你浑说！”天香默默上前，一脸沉重，将手中的行李递还与他。李兆廷看了天香一眼，也不知是否记得她装扮的闻臭公子，接过行李，一言不发，径自走了，口中喃喃道：“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天香凝重地望着李兆廷的背影，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知如何安慰，也就由他去了。后得知嘉靖将冯素贞指配予朱方胜，在宫中大发了一顿脾气。此为后话。

　　这时天香逐渐反应过来，冯素贞死了。

　　于是去了冯府大门前。只见匾上挂着白绫，门边悬着白灯笼，想来那传言属实了。想起自己临走之时，这里还是张灯结彩，当下心中落寞不已。

　　天香在宫中唯有交集的兄弟姊妹，只有一位鲜少见面的皇兄，与一位年纪尚小的皇弟。那几日来，与冯素贞玩在一起，觉得她就同自己的亲姊妹一般。又想起几日前，还曾在内与冯素贞聊天，听她弹琴，今日死别，怎不感伤，不禁泪如雨下。当下却也不敢敲门进去，恐自己见了灵柩，情难自已。

　　天香知江湖儿女最讲究“情义”二字，便在心中凄楚叹道：“虽你从未承认我这徒儿，也未赶得及教与我什么，可我心中敬佩你，认你做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师。师父，你就好好的去吧……”

　　天香坐在冯府门前痛哭了一回，心伤不已，忽想：“不知剑哥哥现在在何处？”当下坐起来抖抖衣上的灰，长叹一声，便决定去寻“剑哥哥”一剑飘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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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D 王菲《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