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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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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残月夜重回向时乡喜乐庄得获意中客
纸糊的后窗外,由下往上一丁点一丁点地挪现出一只手指的影子,师宇小心翼翼地站在窗前,屏息凝神地注视着这根手指的动作,只见它渐渐地现出了全身,一副小孩大小的手掌似在贴着窗户做挥手的姿势。师宇见他行为动作谨慎细微,反应过来,这绝不会是同隔壁禅师一伙的人,于是也伸手过去,轻轻触碰了糊窗纸的外的人。
师宇伸手的瞬间,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二十岁的大学生,现在这张手掌如此瘦小而孱弱,是否能挨过这异时异地?
窗外的手变了动作,手指并拢往手掌弯曲,意思是让师宇出来。
师宇轻轻推开窗棂,屋外圆月皎皎,月光倾泻在寺庙后院皑皑白雪上直照得四周恍如白昼,一个穿着绛灰僧衣的和尚睁着不输皓月光彩的双眼站在窗外,比着个噤声的手势。初识元量的情景是忘不掉的,十三岁的小和尚紧紧牵着自己这个陌生俗客顺着墙沿,一步步,连踩雪都生怕发出声音。两人一路不说一个字,小和尚一心想救这个无辜的人,师宇亦相信这个和尚不会害他,就这样走着走着离开了寺庙。
到了竹林外,小和尚对师宇说:“施主尽快赶回家里,寺庙里以前留下的小孩都给卖了人贩子。”
师宇说:“能不能麻烦你把我送下山,我忘了路怎么走。”
“施主一直往下走就是了。”
师宇牵着和尚的衣角,“麻烦你了,我怕被他们发现,我不知道怎么回去。要是有你,即便碰上了他们,你也对这里地形更熟……”
和尚答应了他,一路上二人也没有多说话,师宇发现和尚不大爱讲话,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元量。”
“你怎么知道那寺庙里面做这种事?”
“我是老住持捡回来的孤儿,自小在兰若寺长大,老主持死后,我无意中听到智一师傅同香客的谈话。”
“你以前救过别人吗?”师宇问。
“没有,我也是近来才知道的,你是第一个。”
“喔,”师宇笑,两人已经渐渐走下了山,“和我一起走吧。”
“这怎么行?我是寺里的和尚,怎么能私自离开寺庙?”
“你已经回不去了,”师宇继续讲,“从山上走下来我们大概用了两三个钟头,你现在再返回寺庙天就要亮了,智一他发现你我都不在了怎么不会怀疑你?”
“可是……”
“那样的地方你还待着有什么意思呢?”
“我想救救更多的孩子。”
师宇没有再笑,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跟着你出来一句话都不说吗?因为我在你出现之前就怀疑寺庙可能有问题,倘若下一次是个大手大脚容易轻信的孩子,他会不会在看见你的手影时就立马大叫?你是僧人,所以就容易沉溺在这种似乎舍我救人的崇高自我牺牲精神里?一旦等你被智一抓住了,还有什么精神呢?”
小和尚有点怔住,师宇拉过他的手,“救人要紧,但也得先保住自己。”
元量开口说,“假如我要保住我自己,我便不会救施主。”
师宇头疼,“你救我可否料到你自己的危险?”
“有,最糟糕不过是和你一起被方丈抓住,再一起被卖掉。”
“卖掉以后呢?”
元量没有说话,他打小在寺庙里长大,并不知道被卖掉以后会怎么样。
“人贩子会再转手卖掉,好一点的孩子卖去勾栏妓院,差一点的卖做奴隶,更差一点的挖了双眼打断手腿去做乞丐为人贩子讨钱。”师宇看着元量面色大变,“就是这样,你还要再回去吗?”
“我佛慈悲。”元量不再说话,是被吓着了呢,还是终于被师宇说服,不可知了。两人一路往前走,赶在天亮以前到了城门口。
“你以前有没有出过寺庙?”
“跟着老住持常常下山化缘,对这一带不陌生。”元量说话不多,师宇以为他还在怪自己擅做主张,但瞧着和尚不过一稚气小孩,也不与之斗气。
“那你知道我们该去哪里吗?”师宇问,“我没有家,我们虽然从寺庙里终于逃了出来,但现在却也是无家可归了。”
元量转过头来一脸惊讶,“那你是怎么活到现在?”
师宇笑,“如果我说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呢?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醒来就是这样了。”
小和尚并不懂他讲的是什么意思。
师宇问,“你想还俗吗?”
“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事情,我自出生就在庙里长大,是佛的安排,从没有过还俗的念头。”
“尘世生活是体验不够的,还俗吧,如果你生下来被捡到去寺庙是佛的安排,那你现在和我一起是从寺庙里逃出来的,这怎么不也是佛的安排呢?”师宇笑着说,“我们先去换身衣裳吧,我脖子上挂了个块玉,应该还值得几个钱,我们拿它去当了,换身新衣裳,再考虑考虑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小孩牵着手一路找当铺,当铺老板看了玉,又看了俩小孩一身狼狈,狐疑地问,“你哪里来这样的东西?”
师宇只知道这是自己脖子上就有的,于是慌称说,“我家祖传的宝贝,你只跟我说说当多少钱就行了。”
“小鬼还挺大脾气,”当铺老板仔细端详着玉,玉质圆润通透,打磨成平安锁模样,背面另有刻字,“踏破琼瑶”。“怕不是你们偷来想销赃的吧?这年头小鬼做扒手的越来越多了,竟连和尚也改了性子新学了这门‘手艺’。”
师宇一把手抢过玉,“你少废话,要是真偷来的,怎么不见有人报案哪?怎么没有差役守着各大当铺防止罪犯销赃啊?你别瞧着我们好欺负,多少钱,不当拉倒。”
当铺老板也恼了,直喊过旁边奴役,“把他们俩抓了,押到官府去,小小年纪不学好,尽做些偷鸡摸狗的事。”
师宇二人到底是小孩,拗不过几个大汉,被捉起来给押到县衙府。
师宇瞧着县衙门匾才知道,此地名为“塍桑县”,元量在一边默不作声,师宇心下有愧,“对不住,把你连累了。”
“我们清清白白,不怕。”元量挺直着背脊。
师宇感叹和尚在寺庙乌托邦里待得太久,对丑恶社会和人性一无所知,“当铺老板敢把我们送来官府,那他就一定有把握坑害我们,想必这县衙也是个贪官污吏之地,当铺老板稍稍贿赂,我们就会被定罪了。只是可惜,想必我那块玉当真价值不菲。”
“那你有什么法子?”元量惊讶地问。
“一时想不到。”师宇垂头。
事情果如师宇料想,缓缓升堂,乌纱帽听了双方辩解,摇头晃脑,直认为俩小孩行为不端,判定二人偷窃成习,将玉佩判给了当铺。“我念你二人年纪尚小,就不多做处罚,日后学好些罢。”
元量听了判诉不服气,意欲辩解,师宇拉了他的手,元量明白他的意思,也就不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