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梦》上造

2、第一章

　　青山欲共高人语，联翩万马来无数。烟雨却低回，望来终不来。

　　魏陵呸了一口嘴里叼着的草根，靠在树下翻了个身，特别煽情地想到了这句诗。
　　也不记得是老爷子什么时候教他的了，只知道那个时候他还只及桌子高，老爷子每次都要把他抱上木凳。他坐上以后，视野突然就开阔了不少。看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伏案苦读，有青袍的年轻书生，也有和他差不多年龄的稚儿。这间不大的茅草屋里，挤满了各个阶层的人。
　　老爷子姓魏名书，一生搞学问，年轻时据说是个芝麻大点的文官，后来因为书生意气得罪了人，入了狱。七八年后再出来，已是物是人非。妻小家眷等不回一个不知归期的人，早早地散了各自谋活。好歹府里还留下两个老奴，没处可去，索性靠这一座不大的府邸遮风避雨，七八年晃一晃，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
　　魏书出狱的时候才三十又七，虽然他没和魏陵说过，但是魏陵心里明白，这个荣耀半生的男人归来后看到萧条院落的时候，约莫觉得天都塌了吧。
　　这里是留不了的。后来魏书把房产买了，拿了钱，和那两个老奴远走他乡，重头再来。
　　然后他们来到了禺镇。一个与干燥寒冷北方完全不同的、温软的江南水乡。
　　人至中年，遭遇了这一变故，魏书也起不了什么心思了。反而岁月把他的年轻气盛磨淡了。他也不想争什么了，就买了个茅草屋，置办了一个简陋的学堂。他一辈子搞学问，除了当教书先生，也想不到别的什么出路。
　　这书一教，就是三十年。
　　至于魏陵，其实和魏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魏书有一次出镇办事，赶夜路回来时，路过一片荒弃的坟地。细细的婴孩哭声幽幽地飘到魏书的耳畔，若是寻常人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偏生魏书是个执拗又傲气的书生，自认一身正气可退鬼怪，就提着灯壮了胆子循着嘤咛声找了过去，这一找，没碰着鬼怪，倒是给自己寻了个小伴儿。
　　一晃二十年就溜过去了。老爷子说，他当时捡到魏陵时，襁褓里的小娃娃饿得连啜泣声都丝丝缕缕的，可怜巴巴的样子让魏书一个大男人都心疼。如今好个小伙子，抽条儿似地长，顺带也把牛脾气长了，倔得和他年轻时有得一拼。

　　“我在墓地里捡到你，想着也是缘分，就同我一个姓吧。我就给你起名，唤魏陵。”
　　“陵是陵墓的意思吗？”
　　“陵，大阜也。又则有上之意。是盼你长成后，胸中有志，心性坚韧。”
　　魏陵小脑袋一扭，神色幼稚而倨傲，“我以后自然是个要成大事的人。”

　　现在这个要成大事的人，没个正型地翘着腿倚在树下等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下来，斑斑驳驳，像碎金子一般好看。也照得魏陵昏昏欲睡。迷迷糊糊间，又想起了老爷子，和那些琐琐碎碎的童年往事。
　　魏陵和顾谦谈起老爷子时，平日一贯张扬跋扈的神态里也掺了淡淡的怀念，眼角堆起了他自己也没发觉的浅浅笑纹。

　　那种平和宁静的目光，顾谦记了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