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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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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横行了数日的雾气总算退了。窗外,阳光淡薄,连带着颜色也显得冷漠。标准的秋天清晨的太阳,比不得夏日,却总比雾气腾空,阴霾一片的时候要强。
童年早醒了,昨晚的事历历在目,即使想打哈哈地混过去也为实高难度。后背紧靠着的胸膛比记忆里的又温暖浑实了许多,不象自己越活越回去,活了十几年的时间反而退化成了一只名副其实的白斩鸡。
暗叹一口气,童年又开始对现状感到莫名其妙。没记错的话,三天前的两人还陌生得连路人都不如。最起码,路人还能相互问个路,可他们呢,中间就跟隔了个台湾海峡,说句话都难。再看眼下,一夜大转弯,转啊拐啊,最后就上了床。人家烤箱使用前都还要预热个十分钟呢,他们俩儿顶多有的也就把拌嘴抬杆当准备运动。都是有一定年纪的人了,没见过象自己跟他这么交流感情的。果然,习惯就是习惯,相处模式一旦确定了,要想一夜间就扭转回来,那……那还是做白日梦容易些。
抽丝剥茧般,童年又用现状过渡到了昨夜,事情便跟着越发明朗,暂时扔在一旁的悲愤又死灰复燃,只是烧得已经没昨夜旺。
他想到了那盒录像带,播了一个多小时,却只有一个画面。温暖暧昧的灯光,素雅的木制床上,静卧着一个妇人。她的头发梳得很整齐,爬满皱纹的脸上泛着病态的红。童年从来不记得那个守了自己二十年的女人有这般孱弱的模样,即使是在爸爸下葬的时候。鼻尖发酸,视线水雾腾起,模糊不清,他恍惚想起了,从那女人苍白的双唇里曾吐出过三个字,“抑郁症”。她在说起那些过往时,神采奕奕绘声绘色,当怒则怒,当恨则恨,当哭当笑……没有一处是马虎的。对照着如此老态的容颜,童年曾以为那是妈妈回光返照,害怕得要死。当他开始在心底说服自己事情并非自己所想那般严重时,孱弱的女人却笑着亲了亲镜头,她说,“年年,妈妈永远爱你。可是,我最爱的还是你的爸爸啊。”一切仿佛就以这句话做出了了结,连带着把两个女人与一个男人的爱恨埋葬了,独独撇下了他。
记忆里,妈妈是那么那么的爱着自己,倾其所有,连她的一生也搭了进去。反复地翻出过往,反复地对比着,童年突然懵了。他以为那样的妈妈是陌生的可怕的,可他开始能从这样的妈妈里提取出自己熟悉的成分,比如说她对丈夫对儿子那份共同的执着,共同的牺牲……开始拨雾见天时,童年蓦地害怕了。他害怕自己会情不自禁地肯定起妈妈的一切,包括对自己生母的伤害。可思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下走……素未谋面的生母是咎由自取?!自食恶果?!
“啊——”不甚复杂的问题却把童年的思维搅和得一团乱,他发狂地往上丞的怀抱外挣扎。他想他需要冷水醒醒脑,他也只剩下这个想法了。
早察觉到童年不对劲,上丞静静等待着他爆发。他并不指望昨晚的那些小伎俩能够彻底转移开童年的注意力,该来的事情终归是要发生的。他明白,但他只允许这些事发生在他眼前。他也会害怕也会恐慌的,当然,他知道童年不知道。他也并不打算要求童年真正明白,所以他只能依靠自己的行动去避免那种真正的绝望产生。
抱紧童年,上丞温柔地在他的耳边低喃,“没事的没事的。我会陪你一辈子,一辈子只对你好,疼你爱你保护你……”
奇迹般,童年果真安静了下来。
上丞仍是不放心地紧紧抱着童年,在他的耳边一遍遍地重复着自己的承诺,“……一辈子只对你,疼你爱你保护你……我爱你!”
许久后,童年才平静地开口,“上丞,你的爱好绝决。当你说爱我时,我就在想,即使没有我的身世做退路,你也能使法子把我们一辈子都绑在一起。只要到最后我能变成你的,即使我流血,即使我疼得要死……唔……”上丞突然吻了上来,他只本能地推了推,之后就屈服了。
上丞没有深入,浅尝辄止,手臂依然紧紧搂着童年。他目光深沉,凝视着枕边的人,“我现在要说,我宁可一开始就流血就痛不欲生的人是我,你信吗?你信我吗?信吗?”
童年只是呆呆地迎着自己看都看不出丁点儿端倪的目光,不发一语。
上丞目光黯淡下来,忧伤地看着童年,“如果可以用我的血我的伤,来换取我们之间的非血亲关系,我愿意啊。真的……”说话间,他松开了童年,探身从床头矮柜里取出了一把华丽复古的金鞘匕首。
童年的表情开始恢复平静,平静地侧躺着,平静地看着上丞。
他终究不相信我是爱他的!上丞苦笑,一边拔开金鞘。
依旧显得淡薄的阳光照在匕首上所反射出的光,还是晃得童年头晕。他抬手遮眼睛,正好也遮去了上丞举起匕首的姿势。
随着一声闷哼,童年感觉自己的视野一片血红,手心和脸颊上有股黏湿感,还有那股突如其来,浓荫得散都散不开的腥味儿,把人熏得窒息。他放下自己的手,看着身边半卧的人。
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匕首插在了上丞的腹部,血很快便染红了身下的床单。
童年怔了怔后,失声痛哭,声音凄厉无比,仿佛正在被人活活剜着心脏。他全身发抖,颤颤巍巍地用手去捂上丞的伤口。可是血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外涌,他开始撕床单,双手却抽搐般不听使唤,撕来撕去只是两手相互抓出一大片血痕。
上丞痴痴看着,笑了,唇角一抹血星儿洇开,艳丽无比。他用沾满血的手抚摸着童年的脸,“年年,我欠你那么多。我没胆量一一还你,我怕我再见不到你。我怕寂寞怕得要死,我只要你陪,只要你一个人,你知道吗?我只爱你,一辈子都只对你好,爱你疼……”苍白的笑脸轻轻歪在一旁。
童年抓着满是血的床单,手心里慢慢渗出的血,被上丞的血所覆盖。他盯着上丞仿佛睡觉的笑脸,喃喃,“……疼你保护你……”突然,他双目圆睁,失声尖叫,“丞——丞——丞——”歇斯底里地呼唤,周而复始。
宇文诺一行人破门而入时,正见童年用血肉模糊的手腕给上丞喂血。随行而入的记年,当场晕倒,被安范抱了出去。
“先让他侧卧着……轻点,轻……慢慢放下……”明澈强做镇定,开始分配工作来稳住上丞的情况,之后冲着电话咆哮,“……老子说什么是什么!!院长不想当就给老子滚……”
宇文诺也慌了神,“刘管家……刘管家!!现在不是你忏悔的时候,快去把医药箱找来,还有……”
……
童年蹲在离上丞一步之远的地方,眼睛依旧睁得圆大,一眨不眨地看着。仿佛那儿有一缕魂魄,只要他眨一眨眼,它就会悄悄溜走,再不回头。就象刚刚那样,匕首扎了下去,他只接收到一个结果,后悔莫及。他想他再也赌不起了,老天总对他挑三拣四,连他眨眼的时候也不放过。所以他认命了,他会小心翼翼地对待自己的每个动作每句话。只是,只是头开始发晕,杂乱的人影依旧在眼前不断地晃动,连视线都跟着发眩。
意识模糊间,有人靠近,“笨蛋!你的手还在流血。”
“丞……”很温柔的声音,童年半眯着眼,只看得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轮廓。
那人停了一下,只说,“他命大,会没事的。”
随即,童年感觉一只冰冷的手握住自己的手腕,然后自己被抱了起来。他困得睁不开眼,可却依然记得上丞双手的触感,温暖有力,不会这样冰冷。他挣扎起来,嘴里胡乱叫着,“不是丞……丞……丞……别走……”渐渐地,意识陷入一片黑暗中。
昔涵轻易地就把人抱到了沙发上,轩凌寒握起童年的手腕,不禁皱眉,“他疯了。”
昔涵没接口,只拿着绷带给童年做简单的抱扎。
“涵,我有句话,一直忍着没问。”
“说吧。”
轩凌寒用指尖轻轻地抚摸着童年紧蹙的眉间,“你真觉得他象澄?”
昔涵手上的动作放缓,包扎好后,才淡漠地说,“现在已经不重要了。”再不见往日的温和。
轩凌寒显然对这种回答不满,只是识趣地没再往下问。过会儿,他又开口,“他是不是急疯了?才忘记出来找人帮忙。”
昔涵目光一沉,若有所思,“他应该是害怕在自己走开后,丞就死了。”
轩凌寒摇摇头,“他这么守着,丞照样会死。爱情果然会让人变傻。”
昔涵没说话,只是抬头望着窗外。
近午了,阳光逐渐强烈起来,暖洋洋的,天地一片明媚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