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关于烟火师·上 ...
-
久誉盛名的烟火师。
在城里流传整整几日的消息，政府为今夜的庆典请来了国内有名的烟火师。市区里久违的喧闹起来，孩童在告示张贴出来的那天起便激动得不能自已，兴奋的尖叫几乎能传至司令部——
艾丽敲开伊泽拉办公室的时候，上尉阁下惯例淹没在文件堆后面、就在纸页上端露出几根卷毛来。她绕到桌后，青年手边放着拆信刀、正盯着手里的几页信纸思考。
伊泽拉原本柔软的浅灰短发这会儿被他自己抓得乱七八糟、衬衫也早不是刚熨过的样子了，正顶着一头杂乱的卷毛焦头烂额；就算是之前连着熬夜一周、这幅糟糕模样也从未在英明神武的通讯课主任身上出现过。
艾丽站在旁边冷漠地看他半晌，最终伸手把桌上的拆信刀挪远了些。十分担心这傻子脑子不清醒在自己手臂上开道口子出来——毕竟要他签的文件旁边还有一大摞呢。
伊泽拉丝毫没注意到艾丽过来，这会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惊得毛都要炸了。他定了定神、抬头就看见了艾丽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未出口的话音随即顿在喉咙口。灰发青年抬手以指节揉了揉眉心，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怎么了？”
大美人冷漠脸：“中佐让我来拿今天晚上庆典执勤的排班。还有这个，”她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拿着。”
伊泽拉在手边的抽屉里翻了翻、抽出一张纸来给她，然后接下了文件夹。“急件？”他问。
“不是。”
青年“哦”了一声，看也没看、随手把东西扔到了一旁。
艾丽看着他把刚才的信纸折好、夹进一个牛皮本里，接着从桌上翻出笔来，又伸手去拿新的稿纸——年假从来不休、几乎每周都有加班，还有通讯课内的夜班轮值表。艾丽抱着手臂沉默一小会、最终没忍住敲了他一个暴栗：“死在岗位上是拿不到年终的！”
伊泽拉差点被自己的笔戳瞎。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缓过疼痛抬起头来，大姐头正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眼神看他：“待会，四点。中佐查岗要是看见你这幅样子，你可能会被军纪处记大过、然后站岗站到明年。”
“……好的。”伊泽拉虚弱。他顺了顺头发，又伸手去够旁边被自己扔开的外套，无比乖顺地整理好，恢复成以往一表人才的精英做派。
大姐头终于满意，颔首，头也不回的走了。又顺手带上门。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伊泽拉，……”几页长的信件不算短，但反复看过几遍之后也早被清晰地记下来。
起头一个简短的称谓、也没有问候语，对方好像只是在远方不知名的地方随性地写下这封信，字迹平稳、笔墨颜色和力道在段落间却偶有不同，倒不像是一次性写完的。
内容也印证了这个事实。年轻男人在信纸上洋洋洒洒记了很多，却也没有什么明显的条理性，只是捡着旅途见闻里有趣的事情说予他听，诸如城内涌出酒液的喷泉等；偶尔也掺杂着几句深夜的喟叹。还有雪莱，“…午夜的云影自有它们休息的时刻/由于月已沉没，或是风倦而安恬…”
全篇没有任何明显的感情流露。没有诸如调笑关怀此类、也没有思念，每隔一阵便按时寄来的信件已经攒了厚厚一沓，几乎盖满了各地的邮戳，好像是要把全世界都记下来说给他听——
“下月西城的庆典，我收到了邀请。”信件的末尾写着，然后是署名，“卡米洛·凡提瑞斯”。
庆典告示上写在正中的烟火师。
回忆是粘稠的沼泽，两人相识于西城某一年的庆典。烟火师总能为任何一个带去欢呼与笑容，少年的伊泽拉抱着装□□木箱，在欢笑与绚烂的光下走过去的时候，那里正站着身姿挺拔的黑发少年。
“烟火师在哪？”他问。
“是我。”少年转过身来。他的黑发在脑后扎起一小束马尾，刘海后梳，右侧又掉下来一缕、遮了小半轮廓；五官很温和，镜片下是漂亮的薄荷绿色眼睛。“……嗯，”他看到伊泽拉眼里闪过的一点惊讶，“一身正装的烟火师很奇怪？”
“也许。”他看过对方身上搭黑马甲的白衬衫，最终给出模棱两可的作答。
“你不觉得？”年轻的烟火师问。
“喜欢当瓦片的人就当瓦片，喜欢当树叶的人就当树叶。”灰发的少年摇头，“我很抱歉。没有想对你评价什么的意思。”
“在烟火师的行业里，我们管这个叫颜色的搭配。”
“什么？”
少年抬手推了下镜框。他若有所思地微笑一下，轻声重复一遍伊泽拉的瓦片和树叶。“——烟火可以有各种颜色，重要的不过是搭配问题。我的老师说过。”
他接过木箱放到旁边。“你好，”他说，“卡米洛·凡提瑞斯。”
之后时间又过去很久。
卡米洛生于南部，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庭，自己却不信教；跳级读完高中。不久以后又离家出走，在北上期间遇到了作烟火师的老师；因为对制作烟花极为着迷而投入了最大的热情，接着跟随老师来到西城。
遇见伊泽拉。两人长大。
卡米洛无论做什么事情总给人以一种恬淡平和的感觉，包括他的言行举止。包括雪莱。但他不轻易开口，说话必定反复斟酌，心里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
独裁者。伊泽拉被气到了就爱冷着脸讽刺他，卡米洛就笑，然后伊泽拉就拿书打他。
黑发青年在深夜有时睡不着，就背倚着飘窗玻璃读雪莱；暗淡的天光剪出一道背影来，映在无数次午夜梦回的记忆里。
再之后，教予卡米洛烟火工艺的老师意外去世。但死亡报告却写着突发疾病猝死，笼罩着亚美斯多利斯军部无尽的阴影。很长一段时间里，卡米洛阴郁得可怕，他很少笑、说话的次数也锐减下去，雨季来临之后两人常在家里各自看书，屋内安静得可怕。但还是避免不了争吵。
后来，试图减少争吵。伊泽拉偶尔会待在外面，深夜才回来。
1912年的一个雨夜，伊泽拉从外面回来。
他全身被暴雨淋得湿透，眼神却平静极了。
“你——”卡米洛起身，去握他的手。屋里很温暖，伊泽拉却冷得像块冰。
“卡耶罗。”伊泽拉打断他。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参军了。”
一室死寂。
“有光明的地方总有黑暗。我会撕裂它。”他停顿一下、用一个简单的动词。
真正意义上的，翻出地下的泥土，然后所有的恶鬼在烈日下惨叫着化为灰烬。
“……很抱歉伤害到你。”伊泽拉闭一下眼睛。说话的时候他没有去看卡米洛的表情，视线别开看向一旁。他回握卡米洛的手、最终低下头很轻地亲一下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你不能永远活得这么狭隘。卡耶罗。”
当夜伊泽拉没有留下，重新消失在暴雨里。紧接着他进入军校，等到休息日回来的时候，发现卡米洛离开了。
青年将屋子里收拾过，只留下一封短信。他在信里表达了自己的歉意，没再说别的什么，只是提了自己即将展开的烟火师的旅行——“我会给你写信。”他在最后说。
作者有话说第3章 关于烟火师·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