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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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历2291年。
本丸昨天换了冬景，三日月宗近拉开纸拉门，吸入鼻腔的满是新雪干净的味道，樱树枝头的积雪吧嗒一声滑落，远处传来几声忍冬的鸟的啼鸣。
他关上门，沿着回廊慢慢地走。远处传来切菜的梆梆声，应该是早起的烛台切在做饭。
雪地上还蹲着昨日平野和前田堆的雪兔子，可怜兮兮地融化了近一半，从乱藤四郎那里借来的蝴蝶结歪歪扭扭地挂在雪堆上。
他走过去摸了摸还算完好的兔耳朵，又把蝴蝶结捡起来，坏心眼儿地拿它擦了擦沾着雪水的手。
最终他站在主公房间的纸拉门前：“我进来了。”
Ryu捧着茶杯盯着棋盘，闻声抬起头：“请进，三日月先生，起的真早啊。”
“哈哈，毕竟是老人家了。”三日月宗近温声笑道，蹲下身揉了揉门口狐之助的头。
“狐之助，自己出去玩。”Ryu轻声吩咐道。
狐之助歪了歪头，叼走三日月手心的蝴蝶结，含含糊糊道：“好的。”
它甩着尾巴钻出去，又用鼻子拱上门缝。留下室内几缕茶香袅袅。
“我是三日月宗近，这个本丸上任主公的近侍，请多关照。”三日月宗近躬身一礼，双手递上包裹，“这是大家给主公的一点心意。”
“谢谢，我很开心。”Ryu接过，搁到一旁，递给他一杯茶水。他生性恬淡温和，修长的指尖搭在茶杯壁上，显得赏心悦目。
三日月宗近道谢接过，轻抿一口：“茶很好。”
Ryu笑笑，问道：“三日月先生是一直在这个本丸里的吗？”
“是的，”三日月宗近放下茶杯，垂下视线表示恭敬，“从十五年前第一位主公在这里任职开始，就一直是近侍。”
Ryu用指尖轻轻摩擦着杯沿，思忖道：“如此频繁地易主，想必本丸里的大家一定很不安吧。”
三日月宗近勾笑道：“这无妨，大家很喜欢主公这种类型，一定会很快适应过来的。”
“这种类型？”Ryu似笑非笑地问。
“您和我们的第一位主公有些像。”三日月宗近像个老爷爷一样陷入了久远的回忆，目光随着茶香飘到很远的地方，“那是个很温柔的姑娘。”
Ryu沉默了一会儿，避开了这个话题，温声道：“三日月先生，麻烦您去看看早饭好了没有，叫大家起来吃早饭吧。我过会儿就去。”
三日月宗近不多言，放下茶杯又对主公一礼，推开纸拉门走了。
昨晚才搬来任职，房间里还很空荡，也没有好好打扫，Ryu坐在旧榻榻米上自斟自饮，显得有些单薄。窗外渐渐传来付丧神们的脚步声，夹杂着一两声积雪簌簌滑落的细响，不失为一个美好的早晨。
他喝完一杯茶，开始拆三日月带来的包裹。一个檀木的小盒子，黄铜的锁有些难拆。Ryu抽动鼻尖，闻到了一丝古怪的味道，嘴角慢慢勾出一抹笑意。
细白的指尖推开盒盖。
“这还真是有点......”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从盒子里把那颗小圆球拈出来，凑到阳光下细细查看。
这绝不是硅胶制物。不知用什么方法防腐，半透明的玻璃体还保持着弹性，即便有浑浊的血丝也难掩那瞳孔的清澈湛蓝，可以想象这只眼球的主人生前是多么美丽。纸条上明显属于孩子的字体写着：“因为您很温柔，所以我们决定把宝物送给主公，不过另一只不能给您哦！”
有点炫耀的喜悦语气，不带一点恶意。
Ryu眯着眼，看见眼球在不同角度的阳光下折射出繁复的花纹，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将它放入自己的御守中。
全本丸的刀剑都聚集在这里了，Ryu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下，先温声笑道：“烛台切做饭辛苦了。”
烛台切爽朗地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
“我是Ryu，从今天在这里任职，请多关照。”Ryu回忆着第一位审神者的照片，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羞涩的笑意，“都坐下吃饭吧。”
餐厅里响起整齐的应答声。Ryu眯着眼睛坐下，并不着急吃，用指尖敲打着桌面。
冬日细碎的阳光尽数洒进餐厅，付丧神们互相谈笑，只有几个空座稍显突兀。若不是见面礼送的是眼球，Ryu差点就以为这是个普通的本丸。
“主公主公！”或许是他气质温和，又或许是付丧神们被唤起了关于第一位主公的久远记忆，吃过饭便有粟田口家的孩子来找他搭话，“去年去海边玩带回来的星砂很漂亮，您要不要去我房间看一看？”“太狡猾了秋田，主公，一会儿去田里玩吧？有很可爱的鸟在树上做窝了呢。”“我、我也想......”
Ryu喜欢小孩子，一个一个很耐心地委婉拒绝，表示自己吃过饭后还要整理房间，看着他们露出嘟着嘴低头有点失望的模样。
最后不知是谁不经意间提起一句：“今早托三日月桑捎给您的礼物，您喜欢吗？”
“喜欢。”Ryu笑道，“非常漂亮哦。”
Ryu无疑是个极其聪明的人，甚至这种聪明并不受年龄和阅历的限制——他仅凭独自思考就能获得比实践更有价值的结果。但相反的，他的情感还停留在“单纯地对美丽事物有好感”的程度上，就比如尽管付丧神递给他的是眼珠，他也能像欣赏一颗漂亮的弹珠一样，自然地发出赞叹。
就是那种在家长会上经常受到师长赞美的孩子，当然他们的赞美往往还要在句末加一句：“这孩子好是好，就是有点邪性。”
大多数时候他显得恬淡温和，这是因为他需要的是“节能”，不感兴趣的事物放在那里就好了，他聪明的大脑是为让他生活的开心而生的。本丸里的付丧神都是漠视生命的残次品又怎样呢，这种事情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价值。
但此刻三日月宗近微笑着不答话的态度让他兴奋起来。
“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去哪里了？”他重复了一遍问题。
三日月宗近保持着无可奉告的笑容。
Ryu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将有一些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饭后，Ryu用“去万屋帮我买点东西”的理由支走了三日月宗近，独自一人走在本丸的回廊上。他抚着柱子走走停停，感到血腥气越来越浓，让人有些难受，想了想从袖子里摸出一张白纸，堪堪蒙住口鼻。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的，没有鸟鸣和水声，仿佛一切声响都被凝固住。
于是他清楚地听见有人说：“安定，嘴巴稍微张开些，吃点东西。”
Ryu停住了脚步，站在背后看着他们。
围着红围巾的付丧神似乎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有些疲惫地重复：“安定，你得吃点东西，行吗？”
他很纤瘦，露出的一节脚踝也苍白的不行，尖锐的骨头仿佛能戳破皮肤刺出来。绷带缠缠绕绕，手臂上的那几圈还隐约透出些血色。他似乎伤的重没能及时手入，或是伤的太频繁，疤痕淤血重叠，整个人透着一股将死的麻木与孱弱。
被称作“安定”的付丧神只是蜷缩在门边，仿佛完全不认识他一样，混沌的眼睛里透着茫然，甚至些微敌意。他没有显得那么憔悴，只是像一只警惕的小兽，无法让人感觉到一丝属于人的气息。
红围巾的付丧神终于放下了碗，哄劝似的问：“饿吗？”
安定看了他好一会儿，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嘶哑的音节：“饿。”
没有一丝犹豫，红围巾的付丧神把自己苍白纤细的脖颈凑到他面前，轻轻蹙着眉说：“咬吧。”
安定小心翼翼地嗅嗅，伸出舌尖吮吸了一下，最终仿佛也知道这里太脆弱，犹豫着停下了动作。
红围巾的付丧神艰难地挤出一个笑容来：“手臂上伤太多，不好吃的。”
安定懵懂地看了他一眼，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在他的脖颈上轻咬了一口。一时不防，红围巾的付丧神痛的叫了一声。两人的动作说不出的暧昧，却又血/腥的不行，安定当真撕咬起他的脖颈，生生扯下一块皮肉吞进喉中，又用舌尖吮吸溢出来的血。更加浓烈的血腥味在空中蔓延开来，却又没有人吭声，红围巾的付丧神嘴唇都咬出血来，任凭安定像撕扯尸/体的野兽一般吞食着自己的血肉。
Ryu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加州清光。”
“不能.....不能再咬了，安定......”加州清光恍若没听见，只是抽着气推开安定，苍白的脸上又很勉强地挤出个笑容来，“只能吃这一点......快把饭吃了。”
安定放开他，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看到他唇上被咬出的伤痕，便又凑上去吮吸。介于亲吻和撕咬之间的动作伴随着丝丝疼痛，清光终于红了眼角，哽咽着含糊道：“安定，放开，去吃饭......”
谁料安定直起身来，又用嘴唇碰了碰他有点湿润的眼角，嘶哑的嗓子里含糊地挤出几个音节：“清......光。”
“安定？！”加州清光愣了一下，又惊又喜。
大和守安定却不再说什么，继续像小兽一样蜷在门边，拿起碗乖乖地吃饭。动作有点僵硬，显然还没学成怎么用碗筷。
加州清光颤抖了一下，很快又像想打破什么妄想似的使劲摇了摇头，从袖里拿出绷带给自己的新伤口胡乱缠了两圈。Ryu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叹息似的说了一声：“我来吧。”
加州清光木然道：“麻烦您了。我现在样子不太好看，主公您不要看我。”
Ryu用指尖一一拂过他的脖颈和手臂，柔和的灵力将伤口治愈大半。他猜对方身上怕是有更多伤口，便问：“去手入室？”
“不必。我得在这里......陪着他。”加州清光低声说。他仿佛已经疼到麻木了，治愈的时候一声呻吟也无。
Ryu看他这个样子，只得劝道：“他醒来看到你这种样子，也不会高兴的。”
“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他不会醒了，主公。”加州清光淡然地说，从袖里拿出指甲油开始修指甲。膝盖抵在下巴上，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
Ryu沉默了一会儿，也在他身边坐下，看着自己无声吃饭的安定，问：“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第二位主公......自杀的时候。他发现的尸体。嘛，也是安定太善良了，本丸里的大家已经习惯......如今已经乐在其中的东西，他却一点都受不了。”加州清光无奈地扯扯嘴角，想笑一下，却没能成功，“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说话，不吃东西，像个野兽一样。”
“所以你就这样用自己喂他。”Ryu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上，“加州清光不应该是最怕疼，最爱美的刀吗？”
“还应该加上一个‘最脆弱’。”加州清光修好了指甲，低着头说，“他那么善良，我杀不了他。”
“你会这样死去的。”Ryu摸了摸他的头发，又滑过他脖颈上的伤疤，小心翼翼地试图治愈它们，“殉情这种结局不太美好，真的。”
“没有办法，我又不能杀了同伴去喂饱他。”加州清光漫不经心地对着阳光欣赏自己的指甲，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加州清光的活气和矜傲。
Ryu敏锐地察觉到加州清光（或许还有以前的大和守安定）和本丸里的其他刀都不太一样。在他们眼里，生命是需要珍视、保护的东西，尽管身体和心灵都已残破不堪，前路漫漫希望也很遥远，还是在下意识地努力活着。
真是很无用的挣扎——Ryu平静地想——但很有趣。
“你不也说他醒不过来了吗？”Ryu看着清光，轻声问，“为什么还要在这里等他呢。”
“不知道。”加州清光沉默了一下，摇摇头说，“只是觉得我不能抛弃他。他是个善良的人啊。”
“如果本丸里的大家都不在了呢？你会开心吗？”Ryu抬手给他擦了擦眼角。
他在哭。Ryu对自己那么说。还试图装作自己没有哭。
“不......我也不知道应该去恨谁。”加州清光低下头把脸埋在臂弯里，闷闷地说，“我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啊，怕是等不到那一天吧。”
接着是一阵压抑不住的啜泣声。安定的动作停了停，很快又继续笨拙地吃饭，空茫的眼睛里没有任何事物。
“请努力活着。”Ryu站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又走到角落里摸了摸安定的，低声说，“会有那一天的。”
Ryu从很早开始就在思索“爱”的含义，他大概知道“爱”是“希望对方开心”的心情，但他也发现有时“希望对方开心”和“希望自己开心”是矛盾的。像是本丸里的清光和安定，与其为了“爱”苟延残喘，是不是还不如一起死去？以“爱”为理由驱动的行为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并不是想否定这种心情，但他多少有点迷惑。
“想看看别人是如何爱与被爱的”，这种念头便是在此刻萌发。
“嗯？主公您问那个老头子啊？”鹤丸咬了口点心，含含糊糊地笑道，“为什么要问我？”
Ryu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你们关系不是挺好吗。”
鹤丸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嘛，算是朋友吧。”
“我以为可以称得上恋人。”Ryu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真是吓到我了，主公您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鹤丸诡异地沉默了一秒。
Ryu毫不含糊地道：“我看到你们亲吻了。”
“......”鹤丸双手捂脸，试图夺路而逃。
Ryu早有准备，一道符把人拦回来，解释道：“昨天不小心看到的。你们交往多久了？”
鹤丸纠结一会儿，老老实实地承认：“有个十来年了吧。”
Ryu倒了杯茶递给他，继续问：“他在你心里很重要吗？”
这回换鹤丸疑惑了。他接过茶水，眉眼在茶香的蒸腾下，有些看不清了：“重要是指......？”
“就是说，如果有天他变成像安定那样，你会像清光一样守着他吗？”Ryu抿了口茶，盯着他问。
“怎么可能......”鹤丸哑然失笑，“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我们跟安定他们从最根本的地方来讲就是不一样的。”
“那如果有天他碎了呢？”Ryu继续问，“你会很伤心吗？”
鹤丸笃定地回答：“不会。”
Ryu笑起来：“为什么如此肯定？”
鹤丸思考了一会儿，慢慢抬起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的心脏告诉我的。”
Ryu便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鹤丸才小心翼翼地问：“不会为了恋人的离世而哭泣，我是很奇怪的刀吗？”
“不，”Ryu安抚似的揉了揉他的脑袋，微微眯起眼睛，“我和你是一样的。”
天生缺少了某些能力，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过鹤丸，你不会因为‘爱’而悲伤，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活得开心，这是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品质。”Ryu诱导似的缓缓说，幽黑的眸子逐渐变得深不见底，“要不要我让你更加开心一点？”
“主公，您的表情很吓人哦。”鹤丸笑着应道，“不过听上去很有趣。”
“那么，”Ryu笑着用指尖摩挲茶杯沿，“你想让谁先消失呢？”
【つづく】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