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孔雀城》胡淼淼

1、（短篇）孔雀城（上）

　　“妈妈、妈妈！”欧阳晓芸被女儿点点的声音唤醒，她睁开眼睛，看见点点泛红的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珠。点点六岁，长相随妈妈，瓜子脸，头发又细又软，刚刚披到肩膀
　　“点点，你没事吧？”欧阳晓芸急忙抱住点点，感受到小孩子身上的温度和特有的奶香气味。
　　“没事，妈妈，我们到了……”点点笑着摸了摸欧阳晓芸的脸和鼻子，点点的手很热，而欧阳晓芸的鼻尖和脸蛋却很凉。
　　欧阳晓芸这才注意到，虽然光线不太好，但这里并不是她家。而是一片广阔而昏暗的平原，一排排昏暗的路灯照亮四通八达的路径在她的面前延展，地面在路灯的光照下反射出一种绒面质感但又带着光泽度的褐色。路灯下，影影绰绰的人影在晃动，欧阳晓芸却看不清那些人的面貌，而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在移动，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欧阳晓芸摸了摸地面，是一种顺滑细腻的质感，仿佛在抚摸某种禽类。一片华美的羽毛掉落到她手边，她一抬头，发现自己背靠着一棵大树，树上树叶并不是她平时见到的样子，而是孔雀羽毛——有长有短，有大有小，有疏有密的孔雀羽毛。她从未见过这样子的树。大片羽叶上有块状的深色花纹，仿佛巨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看向对视的人，仿佛只要与它对视，人心底最深的地方，一切心思在那眼睛之下都无从藏匿。
　　借着暧昧昏黄的光线，欧阳晓芸牵着点点站起来，她用手摩挲上树干，发现树干上覆盖着，或者说生长着褐色的孔雀毛，一根根自下而上的铺满了整个树干，如果看得更仔细一些，甚至会发现连树枝上都覆盖着细小的泛着珠光的宝蓝色孔雀羽毛。那华丽灿烂的青蓝色孔雀羽叶轻轻在空气中起伏着，细小的叶子微微颤动，以一种优美动人的姿态展示着羽叶的美丽，仿佛整棵树就是一只巨大的俏丽孔雀。
　　“妈妈……”点点用力握了握欧阳晓芸的手，大声说：“妈妈，我们回来了！我们回到孔雀城了！”
　　欧阳晓芸视线朝斜下方移去，只看见女儿点点一脸兴奋，简直就要跳起来欢呼。
　　“妈妈，我们快回到城里面去吧！”女儿点点似乎对这周围的景色丝毫不在意，她只是拉着欧阳晓芸的手就要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个方向，正是那些飘忽行踪的人影们汇聚的地方。
　　欧阳晓芸此时只觉得脚底下轻飘飘的，脑袋里晕晕沉沉的像灌满了胶水，她有种极其不真实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此时一定是躺在床上，正做着这样一个离奇的梦。
　　但这个梦做得太真实了些，欧阳晓芸想起她和女儿到这里之前发生了什么，突然觉得心有余悸，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在做梦。
　　当晚上十点多，女儿点点在房间里闹腾着说睡不着，要到书房钻柜子玩。
　　平时书房是欧阳晓芸丈夫在用，欧阳晓芸很少进去，偶尔才去擦擦灰尘。书房里有两个荸荠紫的大书柜，书柜上半部分是透明的玻璃门，可以透过玻璃看见里面的藏书，还有一些她丈夫的奖杯、奖章以及他收藏的标本——包括一些动物骨骼、蝴蝶标本、其他昆虫标本、植物标本还有一把展开的精美孔雀羽毛扇子。书柜的下半部分是高80公分的柜子，柜子上配着实木的雕花门，雕花很精致，由于疏于打扫，缝隙里藏着不少灰尘。
　　点点进了书房，也不开灯，就借着窗户外的亮光打开了下面的书柜门，直往里面钻，一边钻一边说：“妈妈，跟上我！入口在这里！”
　　欧阳晓芸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脑袋晕沉沉的，实际上只想回床睡觉，但想想不能坏了女儿点点的兴致，于是也假装神神秘秘的问：“点点，妈妈太大了，钻不进去。”
　　“没事的，妈妈，快来……”点点的声音突然变小，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
　　欧阳晓芸以为她女儿故意这样表现出神秘感，但是很快的，她就发现不对劲！
　　点点真的钻进去了！
　　书柜虽然看起来很大，但是厚度却不过四、五十公分，但点点现在只剩下两只脚在外面。而且下面的书柜之间是有隔断的，点点也没办法从这个柜门爬到其他的柜子里去！
　　“点点！”欧阳晓芸眼看着点点的脚就要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了，本能地扑了上去，抓住了她女儿细小的脚踝。
　　一阵强大的吸力从下面的书柜里冒出，欧阳晓芸心里突然恐惧不已，她死死地抓住女儿点点的脚踝不松手，但是她感觉到自己渐渐地也被这个吸力所控制，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黑暗的柜子里滑去。
　　欧阳晓芸双手握着女儿点点的脚踝，双腿却开始挣扎，想要试图脱离这种力量的控制。但是他们家的书柜却是两段式的，也就是说，上半部分的书柜和下半部分其实是分开的。欧阳晓芸的挣扎不仅没有让她逃离书柜深处黑暗里的吸力，反而将上半部分的书柜给晃倒，随着轰隆一声，欧阳晓芸和她女儿点点完完全全地从这个房间消失不见。
　　一阵让人反胃的眩晕之后，欧阳晓芸晕厥了过去，但是她的手却将女儿点点的脚踝抓得紧紧的。
　　等到欧阳晓芸醒来的时候，她和女儿点点就已经到了这个地方，躺在这样一棵巨大的长满了孔雀羽毛的孔雀树下面。
　　欧阳晓芸想起了这些，觉得大脑里有些刺痛，她继续回想，为什么女儿点点非要带着她钻书柜不可呢？
　　时间回到当晚更早一点的时候，欧阳晓芸在哄女儿点点睡觉，可是小丫头非要她讲“孔雀城”的故事，欧阳晓芸讲不出来，点点气得拿被子捂住脑袋，假装睡着了。
　　欧阳晓芸觉得有些好笑，关了女儿房间的灯，回自己的卧室睡觉。她的卧室里里空荡荡的，她丈夫在外地出差还没回来。但她最近失眠得厉害，找医生开了安眠药。如果不吃药，她就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吃完药，首先从心理上，欧阳晓芸就觉得放松多了。
　　“妈妈！”突然，女儿点点跑进了房间。
　　“点点，怎么啦？你不是睡着了吗？”欧阳晓芸从床上坐起来。
　　“妈妈，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点点爬到床上，趴在欧阳晓芸身边。
　　“什么秘密？”
　　“我找到了去孔雀城的入口，妈妈，我们可以回去啦！”点点神秘兮兮地对欧阳晓芸说，声音还故意压得特别低。
　　欧阳晓芸心里头暗笑这个女儿真是爱玩，都这么晚了，还不愿意睡觉。
　　“可是妈妈不想回孔雀城，点点今晚和妈妈一起睡好不好？”欧阳晓芸觉得有了些困意。
　　点点却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说：“不行、不行，妈妈，今晚一定要回去，不然就回不去了。妈妈，走吧，妈妈、妈妈。”
　　点点说着拽着欧阳晓芸的胳膊，想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看得出来，点点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劲儿，但是欧阳晓芸毕竟是个大人，点点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只是将欧阳晓芸拖拽到床边。
　　“好吧好吧，我和你去，你哪拉得动我，快松手吧，别累坏了。”欧阳晓芸心疼女儿，她披了件外套就跟着女儿点点去了他们家书房。
　　欧阳晓芸的回忆到了这里，就被女儿点点的声音拉回到当下。
　　“妈妈，我们快走吧。”点点紧紧地抓着欧阳晓芸的手。
　　“这真的不是我在做梦吗？”欧阳晓芸心里这样想着，由着女儿点点牵着她去往路灯最集中的那个地方，也就是所有人影汇聚的地方。
　　路边的孔雀树隐藏在更暗的光线里，只看得清一棵棵树的轮廓，微微散发出青绿色的荧光，远远看去，根本无法细细分辨树叶的模样。
　　“妈妈，我们从这里下去。”点点带着欧阳晓芸到了灯光繁密的一个地下入口前。
　　地下入口的模样颇有几分像地铁站的入口，往里走，一个带着尖锐弧度的入口出现在欧阳晓芸面前，仿佛一个张开的大口，等着将她和她的女儿一口吞没。
　　入口分左中右三个部分，左边是一个长且深的台阶，右边是自动的扶手电梯，而中间则一座厢式电梯。大量的人影在中间的厢式电梯前排队。
　　欧阳晓芸此时已经慢慢能够看清那些人影的模样——不过是普通的人类长相，穿着打扮与平日所见路人并无不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独身一人，也有三三五五的人群，除了听不见他们说什么，欧阳晓芸甚至开始有了另外一种幻觉——她觉得自己此时可能正在一个商场的电梯前，正打算坐电梯带着女儿去看新出的动画电影。
　　“妈妈，我们快排队！”还不等欧阳晓芸努力分辨身处何处，女儿点点已经拉着她排到了等候厢式电梯的队伍里。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长长的队伍却不见变短，却变得越来越长。欧阳晓芸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身后是数不清的人头，她已经看不见队伍的尾巴在哪里。但总是有人不断的从厢式电梯和手扶电梯里上来，也不断的有人从这里下去。
　　“点点，你以前来过吗？”欧阳晓芸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问她女儿。
　　“妈妈，你忘记了吗，上次还是你带我来的！”点点有些不开心的回答道。
　　欧阳晓芸不再说话，只是焦急地看着前面，看看她们两个人现在离电梯门还有多远。
　　等到她们两个人进了电梯厢内，电梯开始下行，欧阳晓芸透过透明的电梯厢所看见的一切，完全让她陷入了一种略带惊恐的震惊之中。
　　一眼望去，这是一个巨大的地底世界，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下。能看见地下细密河流的痕迹，蜿蜒着反射着晶莹的光线；密林中泛出的青绿色的光泽，仿佛笼罩在一片青绿色的雾气之中；还有山川色彩缤纷错落别致，围绕着中间的平原部分形成一个巨大的环形；平原的部分是一座灯火辉煌的城市，即使只用眼睛看下去，也能看出这座城的繁华与雍容。在这地下城和头顶地面之间的空中漂浮着无数的红色火球，每个大小差不多都有热气球那么大，这些红色火球并非静止不动，而是遵循着某种规律和轨道在缓慢移动。与此同时，还有一片片巨大的、蓬松的白色羽毛在空中流转，像是云彩一般。
　　这一切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展开，好似一幅全景立体地图。
　　箱式电梯左右两侧则是极长的、螺旋形的步行阶梯和手扶电梯，都笼罩在透明的保护罩里，像两根细细长长的棍子插在地上，从欧阳晓芸的视角看去，这几支细长的棍子是那么的脆弱，一阵风就能将它们折断。
　　欧阳晓芸朝两边看去，发现手扶电梯上零零星星还能看到一些人影，但步行阶梯上却空空荡荡。
　　电梯下行的速度很快，带来的失重感让欧阳晓芸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她紧紧握住女儿点点的手，手心里都是汗。
　　“妈妈……”点点似乎无法感受到她妈妈的感受，对欧阳晓芸的手汗还有点嫌弃，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欧阳晓芸什么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抿住嘴唇，牢牢地牵住女儿点点的手。
　　等他们快要落到地面时，电梯的速度才开始减缓，最终平稳地落到繁华的城市中。
　　一众人从电梯里出来，电梯外不远的地方却也站了许许多多的人，这些人打扮极为相似，无论男女都是长发松散地束在身后，皆穿着素白色内褂，外套着青蓝色的窄袖溜肩长袍，腰间系着靑褐色的编织腰带，腰带上坠着木质的小牌子，上面刻着许多花纹和字。他们双手交叉垂放在身前，眼睛却都紧紧盯着电梯出入口。
　　欧阳晓芸带着女儿点点下了电梯，抬头看见空中飘着一些火球，散发出光和热，但这里的光线依然不够好，还是靠着灯光来照明。
　　她又看见许多长袍打扮的人送着另外一批人上了电梯。那么多穿着打扮相似的人，让她不仅觉得有些头晕，还觉得有些眼花。正当她好奇地观察着这些人身高、体态、长相时，一名身着长袍，长发及腰的人走到她们面前，微微弯腰行了个礼，说道：“夫人，欢迎您回到孔雀城，我是您的向导泰勒3527。”那人的声音有些磁性，一时竟然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你是？”欧阳晓芸却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她这才注意到自己已经能够听见周围所有的声音，包括周围人的说话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