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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于飞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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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长水慢歌,有良人相伴,好友作陪;
灯火渔船,隔帘相和,有好女题谜,才子以解;
明月高楼,红袖添香,有火树银花,同心永结;
烟雨桥头,对视一笑,有男欢女爱,离人艳羡。
01.
“红鸾姐姐你快些,听说今年的状元郎要比以往俊些,听说比探花还要美上许多呢。”赵禾凝来时她还未起,这小公主倒比她儿时还要闹,溜猫逗狗爬树翻墙样样精通,被三位哥哥宠得无法无天。姑父只有一个女儿,自把她视为掌上明珠;姑姑生她时虽说吃了大苦头,却对她同样满心怜爱。但凡说重一点不行,更不要谈什么打骂了,养成这一有热闹就上的性子也不无道理,真真羡煞了她。
“怎的小公主情窦初开,要学着旁人那样,将他抢来做驸马爷吗?”说实话强抢驸马这种事,倒和她相得益彰,无甚违和得紧。
禾凝不依不饶,连声反驳:“啧啧啧,世风日下,一下三千里。你们几个,快瞅瞅她这是什么性质的行为。你这是诽谤,是污蔑,是对本公主的亵渎,是对我人格上的侮辱。本公主明明是去接受他的膜拜,某些人休胡说。”
红鸾手一抖,远山黛歪了,不得不擦掉返工:“今年也不知为何,榜放得这般迟。”一笔一笔,细细勾勒,这样才对嘛。
闻言,小公主两眼放光,像是孙大圣修了火眼金睛,满室光彩:“这个我倒听说了点风声。乡试时有一郡,官商勾结徇私舞弊,尾巴没断干净,反叫底下官员瞧出端倪。那官员是个油盐不进的清官,带着一县百姓闹到皇城来。我父皇的脸当即臭了,命林相细查,举报果然属实,于是抄家的抄家,问斩的问斩,连流放没奴的机会都没给。”
眉头一撇,好像又歪了。她一点点修补,补充道:“我好像也听说了,那清官乃是一女子,名唤星洛,民间极有威望。”
皮猴子搅动地毯绒毛,生生毁去一面好图纹。“可不都被我父皇留用王城了,也算皆大欢喜。”
红鸾注意到她的破坏行为,飞了小祖宗一眼:“这届榜上有名的贫寒子弟,倒要谢她给了出人头地的机会。”
禾凝方故作端庄,老实巴交绷紧面皮,心虚地转移话题:“如今文人墨客可劲吹捧了,梅香先生还为她写了新书。什么时候本公主能有这样的待遇?”
红鸾指尖轻触小公主额头,调戏道:“只怕到时候写得小公主还不满意呢!”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何砚安一无人脉,二无钱财,典型的贫苦子弟出身,却有大张宏图的壮志,他靠的只能是自己,和一卷又一卷经书,十四年卧薪尝胆、悬梁刺股,为的就是今日一举中第。
“儿呀,母亲给不了你什么。可咱万不可就此认命呀。穷人不穷志,坞主曾说天命这东西虚的很,前路漫漫其修远兮,方向盘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一个人想要改命便要下狠功夫,要相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母亲临终交代的神情、语气,他哪怕现在也没忘却。日日夜夜莫敢懈怠,一字一句鞭策至今,方有了此刻金榜题名时。
他立志做一位好官,星河那样的好官,漠视生死无惧权贵,为如自己一般的穷苦人发声;学着母亲口中的坞主,要给世间一公平道;同时,为他们何家光耀门楣。隆昌十九年,后齐鸾降十九年,十七岁的状元郎抬头遥望高墙,墙上站着皇室高官,那些上位者高高地置身于高阳之内,那里尽是他的前所未有。终有一日,那里会有我的位子,他如是而想。
上位者往下俯视,不屑一顾:高头马边,一片跪伏。寻常百姓,三教九流,连同游街才子,他们与赌场斗鸡无二被锁困于四方方的城圈养。无趣时,随手丢去一块无足轻重的腐肉,轻轻一掷足够瞧一场热闹了。那些活物会为之撕咬攀杀的,赵逸端着满脸慈笑,爱民如子,爱子如民,帝王之道。
“诚不欺我,俊朗星辰。”赵禾凝喃喃自语。马上公子仰头一笑,眉眼弯弯,嘴角勾勾。
小公主报之一笑,何砚安诧异地愣住。他呆呆盯着那明媚的小姑娘,嘴角微张漏出皓齿红舌:“高阳。”
那年,十七岁的状元郎与十一岁的小公主,十里春风。
02.
鸾降二十年,元月,奉京红梅红欲燃。
三皇子同马奴那份登不上台面、难容世俗的爱,终究透着宫人的闲言碎语污了慧娴皇后贵耳。一个奴马之婢,一个皇后二子,卑与尊,下和上,如此不般配的两人怎么能同风月事贴了关系,怎敢贴上关系?
“放肆!”,白静笙怒喝一声,“这些不着边际的疯言乱语,是哪个教于你们说的?”
方才嬉戏笑谈的几个宫女慌忙跪倒,帝后之怒,谁敢承应,“竟敢攀污亲王,甚至意欲勾引我儿瑾聿,小贱人仔细几个脑袋?”静笙双唇上下颤动,急喘气息,一口玉瓷牙咬得粉碎,精致的尊容没了平日母仪天下,反而变得狰狞阴冷,她整身子藏在华服下颤抖,仍隐有些伪装之势。
一指金黄冒袖钻出,容云连忙不着声色地拉回,她扶住王后贵手,“娘娘息怒,仔细着凤体。”复紧紧低声细语,“姑娘,怎可众目睽睽失了体统。”
“再者,晋王爷岂瞧的上这些货色。下贱人的事有的没的,还不是仰仗娘娘如何?”她的眼神勾着逐渐平和的静笙,引眸扫下乌压压一片人头,“乱嚼舌根,宫中大忌。王后娘娘仁慈,规矩容不得尔等放肆。”
“如此,甚好。”凤姿重回往时的雍容华贵,静笙轻轻拍了拍容云的手心,金指随意划过修长的脖颈,抚动珍珠耳饰,整理华服继续踏着花园小径。
容云则被留下来,做为皇后多年的忠奴心领神会,她习以为常收紧手心,抬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黑侍,杀。”令下,四面登现一队暗卫,持刀屠杀。跪倒的婢女们来不及逃窜,便在花簇锦攒间消逝了年华,尸首尽被暗卫习惯性用粉末清除。一呼一吸的光阴,什么都没了,干干净净,仿佛一切皆是错觉。
黑侍撤退,销声匿迹,来得快去得干净。
容云弯腰拾起被宫鞋踩住的一片花瓣,白如雪洁如霜的一瓣不知何时染了点点斑红,带着黑泥灰尘埋葬阴影,她自满院花海起身,冲不远处的小公主行礼退去。走时手心紧握着花瓣,她是去追寻母后鸾仪复命了。吓愣的赵禾凝扶住通红的宫柱,还未镇定下来随即猛然推开,哑声喃喃:“血”。
猩红猩红的人血,抱紧身子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好一顿干呕,反胃的难受但什么都吐不出来。她用手扣喉咙,用力得扣,依然徒劳,还是什么吐不出,容云,容云。“呕”,那张脸面无表情,“哕”,那双眼毫无波动,她是母亲的人,“黑侍向来只听母亲的话”,故而刚刚乃皇后之令。
她忽想起儿时趣事,哥哥们带自己去摘桑葚。冷宫的那棵老桑葚树啊,他们顺着晃动的枝干偷偷爬上,满树红果摇摇晃晃、纷纷扬扬,彼时她还太小,不被准许爬那般高。她站在树底,阳光下的阴暗,紫桑葚溅射的红汁,猩红猩红,染满一地。
转而,她又惊悚地想起窗外那株石榴树,狂风骤雨里飘摇。一果子熟得太很再也忍不住颠簸,于是狠狠砸下松软的绿草地,果皮仍然破裂开,流出的汁液是红的,猩红猩红的,铺将开来。宫柱,紫桑葚,石榴果,此三者无论其一,此刻皆不自觉的同方才所见重叠,那一幕影影绰绰,红漆,红果汁,瓣上血。
禾凝干呕不断,眼前阵阵模糊,她好似要随冰冷的地板冻结,滴滴泪水兼着汗珠坠落,重重闷响宛如丧钟。
“殿下,奴婢可抓住你啦。”黄鹂般的声音悦耳,欢乐轻盈。那些宫女年龄和莲儿应差不多的,可呼吸间,她们便消逝在大内宫庭了,来去无常,谁会记得这些人的存在呢。亲人?不,自将她们送进来,便象征了已然抛弃。好友?不,宫城虚情假意,做伪的交际值得多嘴嘛。
“殿下,殿下,您怎么了?”莲儿察觉赵禾凝的狼狈,开始惊呼。宫婢急迫的动作将禾凝从自我浮思中惊醒,小公主一把捂住莲儿的嘴,压着声量吩咐:“不要声张,”她四处张望惶恐不安,并没有什么人经过,“莲儿,扶本公主回去。”不能过问,那是她的母亲啊;亦不可让旁人知晓,后齐慧娴皇后母怡天下的人物。
一路上恍恍惚惚,仿佛柔若无骨,弱弱搭在莲儿扶她的手臂上,公主华服早刚才就收拾妥当,此刻她与寻常无异。行过的宫女一一向这位后齐独一无二的公主施礼,没有人发觉她与平日有何差别,就像不会有人提及花园里的芳魂,如果硬要说有陛下的掌上明珠变了,那就今日较寻常沉稳了许多。然则公主不就是应该端庄有礼嘛。
禾凝缓步走进月辉殿,挥手命所有人退下,她靠着窗边软卧一手拥开,愣愣地对着窗外绿叶红果,第一次,她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懂母后,或是从不想承认自己对她的了解。桩桩件件故作不知,大哥哥的自幼体弱,三哥哥的随意责罚,曾经的她在心中为母亲描摹的慈慧娴雅,今日终是被黑侍们的刀斧屠碎、消噬,精致尊容原就是母亲面无表情的伪装,今日所有粉装太平也被她亲手毁了。
“一入宫庭深似海,卖身皇家做孤坟。”
第一次,她决意看清了这宫庭,在这里人的脑袋同树上挂着的红石榴没有分别。人顶着项上之首走得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绿叶红果迎着风吹雨打挺得摇摇欲坠,艰苦无依。不晓得哪一脚行将踏错,便已然刀斧加身人头落地,猩红的血纷纷扬扬撒出去,溅开一地红花,犹若一颗果由树冠坠落狠狠地摔在地上,红盈盈的果粒迸开了,汁水又撕破层层叠叠的果皮,争先恐后地流满一地。尘灰泥黑污芳雪,瓣瓣红果消细粉。
“三哥,北奴,当何从,何从?”她摩挲腕上和田玉镯,二哥亲手所做送予她做六岁生辰的礼物,灵机一动,“二哥,对,找二哥,母后最疼爱二哥了,可二哥还在外地平乱,”该托付谁出宫办此事,她轻拍窗栏瞬间清醒,“红鸾姐姐。”大渝公主有自由出入宫庭之权,同她与二哥哥又交好,若是相求应不会作壁上观;她又乃了然三哥和北奴之事,曾发心疼他们不易之言,若告知定然愿意施以援手;再者,母后绝不会责备或惩戒她,故而她自比任何人适合插手此事。
缓步追上凤仪的容云,慢慢走到慧娴皇后身旁,依礼扶住贵妇人的左臂,并趁机将手心血色花瓣悄放皇后手中,细声禀告,“杂舌碎耳断干净了,只...”,停顿一下,“方才公主看见了。”
“怎这般不小心。”白静笙凤眸轻挑,眉头愁锁,斥责。
容云探出这斥责中并无几分不满,倒像一种模式化的威仪,忙顺势认错:“婢子的过失,婢子只怕公主心中受不住。”
“她是我的女儿,身上又流着那个人的血,不会如何的。”白静笙平静的说道,话调忽而转得尖锐,“当务,是瞧瞧我那不争气的二儿子。”
容云细声安抚:“娘娘也别气,想来都是不着边际的流言。”
静笙把手心的花瓣嗅了嗅,转而松开手指,花瓣缓缓再度飘落,她语意寒气不减,心中似早有定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他若没做出格的事,会叫人传出那些。”
“摆驾,翊王府。”凤辇出宫,静笙一脚踏过落花,由容云搀扶端坐了车架,车轮滚滚碾过己污了的那瓣霜雪。三百宫女内监、五百护侍甲冑踏起黄沙,不曾一人施舍目光予芳魂。
03.
“瑾...殿下,还是没有回来吗?”细雨如丝针绵绵,对镜梳妆,眉上愁绪山重重。小婢女规规矩矩:“回公主,没有。”
“明日上元了。”今日晨起,右眼跳了不下十次,属实不是好兆头。
赵禾凝慌慌张张跌进她怀里,一声姐姐喊得更是心乱,雨水打湿莲红外衫,小姑娘发簪挂着珠帘,点点晶莹,“姐姐救救我三哥哥”,梨花带雨,气息尚未倒匀关键信息一股脑儿,“他和马奴,我母后听说了,大发雷霆。”
心惊胆颤:三殿下,芭比Q了。
“爷,明日上元节。”奉京的上元节,明武皇较为重视,于是官员组织的荣重些。
“想去?”三皇子一面品尝新温的屠苏,一面摩挲桃红柳绿,好不耽误。
宿在男人的女子,低低一声:“嗯。”
“并非不可,你求求我。”八字,情欲之意顿起。
“爷。”北奴仰起头慕着眼前人,勾魂的狸猫似儿,媚笑着,眼睛干净如一池春水,挠人得厉害。
所有人不能理解他为何独宠北奴,贱籍出身低俗无内涵,相貌姿态平庸无特殊,他偏偏动心了。或许就因寻常二字。他沉溺桃花柳绿无法克制,吻一再加深,女子的娇羞几近暖化梅枝冬雪。奴儿,我只想平平安安的,找一个普通女子过平淡日子,拥有一份常人之爱。
一切太突然了。
“儿啊,你要辜负了母后的苦心吗?”白静笙自进府起,一步未落,每每来三皇子处一副菩萨尊驾,被人抬在凤辇里隔着重重帷帐问话,疏运的咫尺天涯。
“禀母后,儿臣不敢。”再次重重叩首,谢罪的额头布满血腥。
“明日便是上元节了。”北奴望着眼前人,愣愣发声,却被一掌掀翻。
“住口,贵人面前岂容僭越。”最忠心的犬出手往往及时。
容云果断惩戒马奴之女,三皇子又一叩首,咚咚声响彻庭院,他不敢言,他不敢怒,放任我受辱。
只消一眼,相顾无言,他的决定我便了然。舍弃,“爷奴婢自幼福薄,”北奴终是赌气,硬生生将身份之别摆了明面。
“爷,动手吧。”我的心上人并非没有担当,只是我不值得,不值得他牺牲什么去维护,我一文不值的命于人世本就无意。
棍棒重重挥舞,尖锐的钢钉一遍遍碾磨,封号慧娴的人终于魇足,判刑者尽兴而归,受刑者一声未吭,施刑者状如机械。“够了,够了,赵泽烨,”凤红鸾劝走姑姑后,试图阻止三皇子下一步举动。男人笑了笑却说“不,公主,还不够,永不够呢。”
怎么会够?皇后的离开是碍了自家侄女的脸面,而我的终局仍然死路一条。血水侵蚀了双眼,白雪、红梅浑然一体,庭院里影影绰绰,北奴痛彻骨髓。有什么东西划过咽喉,痒极了,一咳,止不住的血喷涌,“够了,真的够了,”那位素来瞧不上我的凤凰,居然是她为我谋求生机。唉,哭什么呢,如我一般的人不都如此吗,何必为低贱之人脏了自己。
几番纠缠,血险些污了公主衣裙,我缓缓将身体蜷缩,这是我唯一能回报她的了。
爷奴婢自幼福薄,明日上元节,等不到了。
赵泽烨身上的血凉了,浸湿的衣袍湿重重的仿佛枷锁,刑具飞入泥土,砸落半树红梅:“二皇兄既然来了,便带公主回去吧。”哥哥,弟唯一一次任性而为到今日结束了,如我那日所说,这也是最后一次。
04.
迎面走来的双姝各有千秋,一个眉若刀剑干净利落,一个精雕细琢羽玉凉薄,显然不是泛泛之辈。个高的似乎极喜荷花,大红的衣袍上绣着流光溢彩的金莲,步步摇曳,收紧的腰带悬了同心芙蓉的囊,束口的袖子贴着女子的手腕不上不下,指腹间竟然生有或薄或厚的茧子。通身气派哪里像干重活粗活的样子,因何长了这么多茧子,凤红鸾诧异地打量着这位握着荷花灯宛如握刀的女子。
“臣(臣女)见过二皇子、长公主,”后齐有官职在身的女子只一位,恰好姐妹二人出身重臣之府,原来双姝乃丞相林清玄之女,姐姐单字一宸、妹妹月盈。
“她喜欢我哥哥,皇城贵女无一不知。”阿凝贴着凤红鸾悄悄耳语。
阿凝若是换一个女子同我玩笑,我定然要怼她满嘴胡言乱语,这等闺阁私密怎会沸沸扬扬。可林宸不一样,于后齐而言她从不是寻常女子。林家大小姐与二皇子赵瑾聿之间的风月韵事,由着面前女子的坦荡在坊间广为流传,连我也是避无可避、屡有耳闻。
“真的,我说的是真的,不信你自己问她。”我来后齐的年岁不少,怎会无所耳闻,又有什么不相信的呢。凤红鸾不言不语无动于衷的态度使偷窥者会错了意,赵禾凝以为她真的不相信自己所言。于是乎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世魔王当场发作:“林大小姐,你是否对我哥哥有不轨之心?”
刹那间,尚未热的场子气温直降冰点。凤红鸾傻愣愣杵在一旁,赵瑾聿太阳穴突突的颇为头疼,何砚安尴尬的绷紧脸皮维系一个完整的假笑,至于赵乐凝自己也没好哪儿去,场子冷住后她的脸辣辣得仿佛火烧云。爽朗的凤将军流露出小女儿的扭捏,林二姑娘目光阴沉,“公主此言差矣,我姐姐…”
“阿盈。”林宸出言打断了自家妹妹的维护,主动出击,接过了不合时宜的问题,“公主,”她目光灼灼锁在一人身上,“臣对殿下从未图谋不轨,只有爱慕之心。”只有爱慕之心,她坦坦荡荡的承认了自己的感情,倒叫我们不知所措。
两相对比,我和那个疯Y头疑似扮演无理取闹的一方,引火烧身,对人家的发难尴尬了自己。正当热锅蚂蚁时,林二小姐恰当好处的添油加柴:“喜欢便是喜欢,我姐姐又没让二殿下负责,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得,彻底架住我们一行人。
林宸眼里有她的殿下,我却一眼不敢看瑾聿哥哥:这般女子你也是喜欢的吗?
做为话题中心人物的另一方,男主人公幸亏自觉性呈正值:“林将军。”
“殿下,宸之心天地可鉴日月可知,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你也不必为难。同袍之义、男女之情,互不干扰各自安好。”同袍之义是同袍之义,男女之情是男女之情,对待事情的态度如此分明,扪心自问我是惭愧的。换位思考,如何互不干扰,如何各自安好,如何遵循本心并有勇气正视,此三问无一可答。
凤红鸾耷拉脑袋万分挫败,世上如卿有几人,她今生大概做不得这般女子:除了一副好皮囊和名不副实的凤凰双命,身而为质的我又有什么资格与你比肩。战场上千军万马你们互为对方的后背,同样弱女子林宸比我更像天之骄女,不是依负家族荣光而是一刀一剑自鸣凤啸。
听说她曾受尚殿名相南白衣的指点。
听说她幼年之时为得道仙人称赞凤女无双。
听说她一战封神,此后凤城,满栽洋楹。
后齐青史,兵家论战,近有少年英雄三十二役宸独占鳌头,二殿赵瑾聿次位居下。晋王府的后院也有一树凤凰花,究竟无心之举或郎情妾意,凤红鸾只觉得扎眼得很,花扎眼,人更扎眼。
赵瑾聿垂眸看着身旁的傻丫头,瞧样子八成是误会他的心意了。天下女子再好与他亦无关,当年自他第一眼见到传闻中的凤凰,他便对这位妹妹产生了不明情愫,从逃避到承认,从纠结到妥协,他难堪于对一个孩童见色起意,可陪伴她一天天长大,少女出落得越发脱俗,他就越来越难以克制心底的情种。每每见她,自己都会心生怜爱,他本不信天命却因这份情信了轮回之说,上辈子应该欠了小丫头太多,所以这一世要用某种方式归还债主。
长身玉立,琼佩珊珊,龙章凤姿的贵公子握住娉娉袅袅的小神女,凤红鸾猛然抬头眼中星光流萤。
林月盈揽住姐姐的臂弯,心疼又恼恨。林宸拍了拍妹妹的手安抚着,如自己所言,喜欢不是强加于心上人的枷锁。她的爱或许倒头来只是一个人的奔赴,可炙烈的绽放过便足矣。
05.
“公子,那便是安阳公主。”面具之下,不是沈凌予是哪个。
沈氏一族,贫苦出身,自白与溪登基后渐成气侯,蒙圣恩福泽深厚,大渝王上甚至设“沈氏”一职为谏,由家主沈腾飞专掌。君主的良苦用心着实打动了沈腾飞,大殿上什么感恩戴德、涕零泣下、铭感五内一个个词可劲儿蹦,七八个武将死死扒住这混球儿才不至他做了史上因受君提携以死触柱第一人。总之拳拳报国昭然天下,一段佳话(笑话)传扬四海。
沈凌予,沈家独苗苗,自幼胡闹惯了,今日偷偷摸进后齐绝非行奸邪之事,只是受人之托探望友人的妹妹。咦咦咦,小公主和赵瑾聿不简单哦,白泊霆你家白菜被拱跑哄,哎呦哎呦,少儿不宜今晚需长针眼。受大渝皇长子所托,沈苗苗才辛劳走一遭,其实也是顺路来耍耍,前几日他擅作主张入了军营,没能如父亲之愿继续谏官仕途,去他的子承父业,谁要当个整日叭叭叭讨人嫌的长舌妇。起初小打小闹,儿子闹绝食父亲关禁闭,直到一门亲事逼他离家出走,想通过一个不知哪来的深闺小姐管教他,简直痴心妄想。装着清雅之姿,不如长公主高山雪莲清雅,要他评价无趣,学人怪倒不如另辟蹊径,跟火凤凰林宸闯荡别样天地。偏她东不成西不就,塑成个四不样,和离书离下一别两宽,他得好友相帮成功越狱,代价便是偷窥。
“既要看他妹妹安好否,又不要我介入她生活,殿下可真纠结。”沈公子吐槽道。随侍嘿嘿一笑,我该搭话吗,我不配,公子说着不想当长…爱嚼舌根的妇人,口嫌体正直,将老爷三寸不烂之舌练个精通。
“你在干什么?”幽灵阴森森挂蒙面男子耳边。
“偷窥。”一不留神,秃噜嘴了
“好啊,你居然大庭广众偷窥我哥哥嫂子。”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聊之徒,以窥视他人隐私取乐,恶心,“小贼尔何许?”
“干豆丁,你叫谁呢!”面前女童,又矮又平,一点礼貌没有,哪家家教这般世风日下。
“公子,公子…”人在后齐,真真屋檐下人头不得不低。
“别让本公主逮到你,小贼。”小公主绣花鞋都了掷出去,可惜没打中,反叫人丢回,状元郎麻溜的捡过来。
“疯婆娘,记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沈…唔…凌…唔…予…”吞吞吐吐还是叫他说话,随侍无语子,捂了个寂寞嘛。
“你又闹什么?”对于自家妹妹,二皇子头疼至极。
小公主愤慨:“哥哥,方才有不轨之徒。”
“谁?”
“好像沈什么来着。”刚刚气炸了,哪听得见旁的,只顾吵自己。
何砚安耳聪目明且心细如发,闹局闹了些可他敏锐捕捉到对方贼子全名,提醒道:“沈凌予。”
沈凌予,变态,赵禾凝认可:“对。”幸亏砚安哥哥在,多亏砚安哥哥听清了小贼贼名。
“不可能,他不会出现在这儿。”岂料赵瑾聿当即否定,他眼神偏向表妺红鸾,方才互诉衷肠互许终身,大渝后齐万不能此时因此出了差池,“我倒晓得一个沈凌予,大渝沈氏沈腾飞之子。”
“大渝官宦之子,怎会无故出现?”她望着奉京花灯成街,家和万事兴,月亮圆又圆,施礼一拜,隔着万里山河,凤红鸾遥祝父亲、母亲、阿兄、阿姐事事顺遂。
“故而,不可能啊。”
之后不久,后齐坐实我质子身份,无缘无故发难大渝,两军交战,兵戈相对,我也被幽闭、圈养竹林别院。
烟波浩渺,相忘于江湖,层出不穷的竹海囚禁了我,与此同时,这片苍翠雾岚为我屏蔽了世间一切烦愁,祸夕福旦未可知也。从鹤觞到晴耕雨读,从绿蚁到碗秋一波,数得上的名的佳酿都在这段岁月饮了痛快,醉眠草屋,烹茶解乏,快哉,快哉!
“竹林别院,唯一处不痛快,便是这没完没了的刺杀,”她想不通谁要杀自己,太多人有理由要她性命,她的存在挡了各路人士利益,比如后齐主战派,比如别国添油加火者,再比如自己母国的师出有名。
“安阳公主,生死不论。”凤红鸾自始至终都是父皇您手中一枚棋子哈,生死不论。她不明白虎毒尚不食子,自己与父亲多大仇恨,他会这般不惜女儿性命。“原来大渝也不想我回去,巴不得这枚棋子死得不清不楚,好借此出师有名。”
“不是他。”一个大侠自挂东南枝,压弯疏疏璧玉,微风挑拨细雨,细雨净化污浊,半截梅子青由凤鸣劈开。翕赩的内衫直愣愣破了封印,先生洁癖,尤厌血污,观他举止宛如病况,至少她从未见过一个杀人者既惧怕死亡又为血腥兴奋:“先生,觉得是谁?”
“自我入竹林起先生便等在别院帮我,先生既诚心帮我又未何连正脸都没露过,面具之下究竟又藏匿何等机密?”他不可说的秘密又受何人指使?他的出现突然又巧合,他无缘头地出手相助又不置一词,他除了整日同红鸾闷酒便是剑指天穹一笔一划,或者偶尔透过她望着什么。直到刚刚他才第一次对自己开口,不是他,干练得如他的剑,语气斩钉截铁。
“痛,”凤红鸾捂着心口摔倒,脊梁拱成虾米。嬷嬷急奔过来察探公主情况,病无缘头,虾米不断收紧身子,阵阵呼痛,嬷嬷无处下手,恳求男子再一次救救公主。主仆情深的戏码,真心的恨不能挖出心肺,假意的演技十打十上道,另半截梅子青贴上雨水浸湿的土壤,铜绿的面具缓缓迫近,一寸,两寸,第三寸恰到好处。
“你…”竹林别院她扯下他的面具,竹叶纷份,竟是没有脸。
干干净净的面团骇晕了年老的嬷嬷,凤红鸾同样呼吸滞停,冷汗与细雨俱下。男子镇定自若,面无表情,是真的面无表情,那张脸上五官一个没有,白皙得亳无血色。
“我该走了,你看见了我的脸,幸好他也快来了。”
铜绿抽走,竹林别院再也没有蒙面人。
“当朝状元郎何砚安魅惑长公主赵禾凝、蛊惑皇后爱子赵瑾聿、通敌判国私放安阳公主,狼子野心若昭朝堂,尽负皇王信任,可恶甚极,其行天地良心难容,其罪理应诛九族而广告。”慧娴皇后震怒,竟先于明武皇宣懿旨于朝堂,颇有管理中宫的自在,不合规矩呀。
俯首称臣,个个人精无一出头找不痛快者,只那初入朝局的星河直言不讳,立身指出皇后乱权干政:“旧有牝鸡司晨王朝倾颓之先例,今有慧娴昭名妇人模范行窃国行径,皇王岂能听之任之,纵容内帷打压有才志士。皇王在上,万民归心,皇王无行,恐万民再难拜服,愿皇王圣明,谨言慎行,克守礼制,莫使朝纲混乱。”
“卿慎言。”如若不是看在此人背后的民意,千刀万剐不足息皇王之怒。慧娴无足轻重,可她代表了明武的君权,星河竟敢出言不逊,冒犯天家威严,叫他难以下台,可谓逆臣第一人。
沉默不语的后齐之主起身,朝堂众臣一片跪拜。赵逸环视朝堂,复言:“寡人与王后伉俪情深,”他深情款款扶起慧娴王后,一同享受底下的臣服,“寡人的朝堂即王后的朝堂,寡人的臣子即王后的臣子。”
“星河你一再以下犯上,寡人与王后罚你”,瞥了一眼林相,“废去御史一职,贬回原县任县令。”
“臣领旨。”
“何砚安献媚公主,协助晋王,两罪属实一并处罚,”瞥了一眼帘后,“林清玄不若你说此人该当如何。”
“罚他永不得入官,王上决意如何。”永不得入官的状元郎,算是前途尽毁。
何砚安闻言脸色煞白,星河似又要进言:“陛下。”
“星河狂悖无状,且逐出皇城,亦不得再入奉京。”大丞相抢先一步。
“如此甚好。禾凝乃寡人掌上明珠,非井底之蛙能肖想。”赵逸顿了顿,冠冕堂皇,“笙,寡人之目,甚惜之,非寡人及寡人之外者可辱。”鹣鲽情深。
“下朝。”内侍一言定音。
何砚安拽住星河:“大人,不必了。”
“什么不必,十三年寒窗苦读,你忘记你的初心了?”星河大声质问。
对着伯乐的天真,砚安只一个“没有”做了答复。他转身离去,背影之向,是伉俪情深,是吁咈都俞,是一开始便融不进去的上位者们。哈气结冰,他是如此冷,被朝堂的凉薄刺了个深痛。少年热血,何止沸腾!
偏他又瞧见阳光里的少女,赵禾凝一如既往披着金甲,站在那儿与他相视一笑。
“让她走,本王说,让他们带公主走。”后齐大渝边界线上双方兵马僵持,赵瑾聿趁人不备一把夺过飞凤将军佩刀,明晃晃的刀架在她高昂的颈上。
“殿下,许久未见,臣未料想会如此重逢。”殿下总是这般伤人,林宸凝视那位灰头土脸的公主,狼狈至极同样幸运至极。
“鸾儿,走啊,”我从不后悔遇见你,我后悔的是将你带进那座皇城,“跟你兄长回去。”当初既是我将你带来,如今便也要送你平安离开。
“殿下,你说过我战友是另一个自己,臣的剑永远不会刺向你。”鲜血顺着剑势滴落,地上曼珠沙华。
“对不起。”战友是另一个自己,但为她故。
一程风尘,一程春雪,风尘碌碌,白雪皑皑,绵绵密密离人路,空空荡荡天地间,远处青山白了头,身后少年红了眼,前路只剩下你渐行渐远的马蹄印,我望不见你熟悉的背影。
“皇兄,下雪了。”玉手霜花,四月飞雪,为你我辞行。
白泊霆褪下外袍披在妹妹肩头,温柔地说:“莫着凉。”
我曾莽莽撞撞闯进你的国度,青葱岁月质子公主,满树凤凰于飞,长水渔船灯火高楼,桥头离人艳羡逃离:“皇兄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的心上人,”她始终高昂着头,她有自己的骄傲,她是不屈的,“她大概永远不会喜欢我”,她的眼中只容一人万丈光芒,我能做的仅仅让她记住我,大渝有一位可敬的对手值得她忌惮。
她知道兄长口中的心上人是谁,后齐飞凤将军林宸,方才那不加掩饰的紧张过于明显,可对一个人的倾慕不就是掩饰不住的显而易见吗。更何况如果她是兄长也会喜欢那样的女子。
隆昌二十年,四月十九日大渝安阳公主潜逃归国,二十日大渝后齐正式开战,晋王赵瑾聿幽禁府中。
累累青山白头老,寥寥月色共少年。九州大陆曾降世过一个凤凰公主,举世无双,可怜人逃不过天注定,大渝险些灭国,安阳公主与她的皇室一族长眠于永夜第一百零三个年头。
十二又十二,这将是凤红鸾的祭日。
谁会为佳人惋惜?来年谁又淋她一壶清酒?她不知。隐隐约约,她梦见高墙白瓦开出一树烈阳,她梦见竹林别院破出一隙黎明,她梦见绿坪关隘推动一城春雪,摇摇晃晃……
摇摇晃晃,她梦见了一个少女,哦,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