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火》殷司

9、009

　　　“我可比不过你。你父亲多厉害啊，太微道君，清流元君这样的人物都为他殉情了。你呢？除了那个乞丐，还有谁真心喜欢你？”

　　“他不是乞丐！”钟离两步上前，紧紧揪着成缘的衣襟，眼眶里全是血丝，“他不是乞丐！”

　　成缘笑得眼眶里全是泪，他抬手擦了擦，越擦越多，“知道心疼他了？我以为你被关在灵境天籁里一百三十七年，连心跳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比不过你，表面装模作样，风光霁月，内里虚伪不堪。”钟离揪着他衣襟的双手在发颤，“爱过了一次，就跌进了泥潭里，爬不起来了是不是？”

　　他咬着牙，几乎想就这样把成缘掐死，“他们都算什么东西？一群猪狗不如的人，狼心狗肺。我都要恶心得吐了！”

　　“就你恶心吗？！”成缘动作发狠，将钟离一把推开，“我恶心了多少年？恶心到我一看见你这样的人就想骂，蠢货！”

　　钟离平静地看着他，“骂完了？”

　　“没骂完！”成缘歇斯底里，眼泪从他眼眶里掉下来，他擦不完，干脆不擦了，“钟离！你敢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天下第二大笑柄！我救了个白眼狼，我为了个白眼狼对父母以死相逼，为了个白眼狼被传成笑柄！我还是流姝城城主！没有人敢骂我蠢，没有人敢骂我恶心、没有人敢嘲笑我被人抛弃。”

　　“我不恶心！”他眼泪越掉越多，“我只是爱他而已。钟离，你明白的是不是，你不也爱纳兰吗？”

　　成缘两步上前，紧紧抓着钟离的手臂，“你明白的是不是？我不恶心，我一点都不恶心。我还可以娶妻，我还可以爱人。没有人可以骂我恶心！你也不可以！”

　　他哭得太惨了，像是要把这些年来受的所有委屈，所有不公，所有骂声，都一并哭出来。

　　钟离抱着他，觉得心口窒息一般，几乎喘不过气来，“我什么时候骂过你？你想要娶妻，明天就是花灯节了，我们一起出去看看，一定会有你喜欢的姑娘。别哭了，不哭了。”

　　成缘又笑又哭，哭得累了，倒在钟离怀里。

　　钟离把他抱到床上，给他盖上被子，擦干眼泪。临出门前，还听见他在呓语，“我不恶心，我不恶心……”

　　“你不恶心，你只是太累了。”钟离站在房门前，回头看了成缘一眼，合上门，走了出去。

　　走到院中，他停下脚步。

　　天上明月悬空，钟离心底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

　　在灵境天籁时，他清醒的时候，一大半时间在忏悔，一大半时间在怨恨。很少回忆过往。

　　回忆什么过往？

　　在天苍魔地里的十五年已经模糊，在镜涯里的快乐也全数成了怨恨，剩下的五年，每天东躲西藏，吃了上顿没下顿，去乞讨还要被打，好容易熬了五年，以为雨过天晴，后来下的腥风血雨。

　　一百七十七岁，人生的一大半时间，我都用在了灵境天籁里。我每天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在怨恨什么？

　　难道最重要的，不是带谢集回家？让折戟过不用东躲西藏的日子吗？

　　钟离抬起双手，想要给自己一巴掌，右手刚抬起，一只手猛地攥紧不放。

　　“阿离，你这是做什么？”

　　钟离哽咽出声，“我该打。从头到尾，我咎由自取，我自作多情，我自找死路。害死了小五，害惨了谢集，害得你过了一百三十七年东躲西藏的日子。不……我不该打，我该死。”

　　折戟抱住他，紧紧地抱着，“谁说你该死？谁说你该死！没有你我才会死。阿离，咱们以前过的日子多好，没有纳兰，没有傅绫，连谢集也没有，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回不去了。”钟离眼眶通红，“一步也回不了头了。”

　　“我们还有谢集呢，你不是说带他回家吗？还有叔父，你忘了叔父在沉浮宫等你吗？你骗他说要闭关，闭了一百四十多年，也是时候回去了。”

　　“可是小五，小五怎么办？他连尸骨都不剩，连一捧骨灰也没有。我该怎么带他回家？”钟离眼睛带泪，茫然地看着折戟，他抓着折戟的衣袖，“我带不走小五……我带不走他。”

　　“带得走的，我去找，一定会找到。”折戟在他耳边承诺。

　　·

　　屋里光线有些暗淡，只模糊看出些许光影。

　　成缘睁开眼，只觉得脑袋一阵晕眩。他揉了揉眉心，起身靠在床头，赖洋洋开口，“起得这么早？”

　　钟离坐在茶几旁，乌发，云衣、雪肤，还有一张跟东黎道君谢微言有八.九分像的脸，美得令人叹息。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是钟离的？”

　　成缘笑了笑，“但凡见过你的人，只要观察入微一点，十有八九就能确定。你眼睛看起来不好，腿脚也不利索，原先我以为是身有残疾，于是用灵力探了探，发现你的腿是被冻伤的。什么地方这么厉害，能把一个丹境修士的腿冻成这样？”

　　说到这里，他厌恶之色一闪而过，“也只有灵境天籁了。”

　　钟离沉默地看着他，“第二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才是谢微言的儿子？”

　　成缘，“这个就太简单了。因为我见过谢微言，而全仙门，见过谢微言的人，现如今除了我之外，就只剩下琉璃宗的段云衫了。我不是说了吗，你们长得太像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如果你坐着不说话，我还以为东黎道君又回来了。”

　　“第三个问题：你想要玉天珠吗？”

　　成缘愣住了，紧接着，他哈哈大笑起来，“钟离啊钟离，我要是想要玉天珠，昨晚在你失控的时候，我早就动手了。”

　　钟离抬起眼眸，轻声道，“就算你想要，我也给不了你。玉天珠早就没有了。”

　　“所以当初那些人，想尽办法抓你。什么理由来着？钟离是魔修，钟离是魔道少主，钟离身上有谢微言的神器，钟离是谢微言的儿子，钟离身上有玉天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