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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3 ...

  •   纳兰若樁看见他袖底下的点点血迹,不由蹙紧眉头,“怎么回事?”

      郁容司将长袖掩了掩,垂下眼睫,“城外有异象,去追,轻敌。”

      纳兰若樁道,“下次再遇见这种情况,不可如此。”

      “是。”

      身后的几个弟子心道:不愧是师尊最喜爱的弟子,这种事也能轻飘飘的揭过去。若换了他们,敢这样轻敌,皮都能被师尊扒下来。

      “带你们出来不是玩的,去渡口。今晚若是不把不知海下那只冰夷腾蛇捉回来,也不必跟着我回去了!”纳兰若樁冷声开口。

      几个弟子心底一凛,“是,绝不辜负师尊期望!”话落,拎着剑往游廊尽头走去。

      等弟子们的身影消失不见,纳兰若樁脸色一变,对郁容司作揖开口,“府君可是遇上了什么人?想不到这小小的流姝城,还有比府君更深不可测的存在。”

      纳兰司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跟着去。”

      纳兰若樁不敢再开口,点头称“是”,便跟在几个弟子身后走了出去。

      城主府院墙离西街最近,那里灯火通明,热闹非凡,远远的还能听见摊贩走街串巷的声音,幼童嬉闹的声音。

      廊下,碧湖旁。

      波光粼粼的湖水,几尾鱼游来游去,偶尔探出头来,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在廊柱旁站了许久的少年。

      玉质金相的少年侧影落在清冷的月色下,沉默得仿佛一座雕像。他袖底,袍底上的血迹微干,左臂上一道过长的,血肉翻开的剑痕却还在往外流着血液。

      纳兰司迁卷起长袖,静静地看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将袖子放下。

      悬在夜空中的圆月越来越亮,他周身灵气骤涌,碎光纷现,消失在了原地。

      花厅,灯笼行只单影。

      钟离坐在雕花椅上擦拭自己的剑,眉头却一直没有松过。他的神色过于奇怪,折戟想忽视也做不到。

      “好端端的,怎么跟别人打起来了?”他端着一盘软糖糕走过来,放到茶几上,自己也跟着坐下。

      “……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目光。”钟离擦好剑,收回“虚无”里。他低头看了眼软糖糕,“你做的?”

      折戟愣了下。

      钟离不知想起什么,忽地笑了起来,“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就是为了一盘软糖糕对阿遥大打出手。后来你打赢了,端着糕点离开,阿遥抱着我哭,说自己没用。再后来……”他顿了顿,“你第一次给我做软糖糕的时候,糖色没炒好,这么多年了,还是没炒好。”

      折戟握住他的手,轻声道,“我会努力学的。”会很努力,很努力。

      “努力学什么?”一道身影出现在花厅外。

      钟离抬起头,看见成缘捧着个不大不小的锦匣进来,道,“光华宴结束了?”

      “结束了。”成缘坐到钟离一旁,将锦匣递给他,“打开看看。”

      “花灯节礼物?”钟离心底有些好笑,又有些好奇,“给我的?我可没有礼物回你。”

      成缘给自己倒了杯茶,“不需要你回礼。”他看了眼钟离身后的折戟,又看了眼茶几上的软糖糕,“你不打算尝尝?”

      钟离正要打开锦匣,闻言放了下来,他拿起一块软糖糕,咬了一口,“很甜,很糯。”就是有些苦。

      让他想起当年和阿遥折戟在一起的日子,甜中带苦,涩中带酸。

      “很好吃。”

      折戟看着他,轻轻一笑,“我再去给你做一盘。”

      钟离愣住,他下意识地开口,“不用——”

      成缘打断他的话,“难得他有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吧。”

      成缘的身影消失在花厅里,钟离低下头,“他这段时间,很不对劲。”

      “我反而觉得,不对劲的是你。”成缘喝了口茶,道,“从头到尾,他看得最清楚。”

      钟离看着他,“我这段时间,总是想起以前的很多事。”

      “什么事?”成缘好奇。

      钟离答非所问,“说起来,你今夜好大的排面。太疏幻府的若樁君都让你请来了。”

      成缘静了片刻,忽然捧腹笑了起来,“我说你怎么这么不对劲,原来是看见了太疏幻府的郁小仙友。怎么样,可跟你的纳兰长得像?我第一次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这两个人虽然样貌不似,那气质神韵却是十足十的神似。若只看背影不看脸,活脱脱就是一个纳兰司迁。”

      “你好像很高兴?”钟离道。

      “不不不,我请纳兰若樁来,可不是为了隔应你的。你打开看看。”他指了指茶几上的锦匣。

      钟离拿起锦匣,指尖刚触到匣面雕填的华丽枝纹,整个人便愣了起来。他道,“……千机线?”

      成缘面带得意,“怎么样,高不高兴?”

      “你从哪儿弄来的?它不是,不是被纳兰司迁收在仙游宫里了吗?”钟离手指发颤。

      “我自然有我的锦囊妙计,不然你以为我请纳兰若樁来做什么?参道?可别笑死我了。”让他跟太疏幻府的人一起参道,还不如就地自刎。

      钟离打开锦匣,一根若隐若现,金色的、细得仿佛发丝一般、肉眼难以捕捉的弦线躺在匣子里。

      这根弦线看着不长不短,但内有玄机,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是钟离出天苍魔地前,叔父赠于他的法器。

      他静了片刻,道,“谢谢你。”谢得真心实意,明明白白。

      这回轮到成缘愣住,他道,“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是你的东西。”

      “……他将这件东西交给纳兰若樁处置?”钟离问。

      “我也不是很清楚。有一次去赴太疏幻府的光华宴,他自己透露给我的。”

      钟离还想再问,成缘站起来道,“你别再谢我,我跟纳兰若樁之间本就有交易。趁着花灯节还没结束,跟折戟出去看看吧,过几天去琉璃宗,恐怕就再也没有这样宁静的夜晚了。”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钟离目送他离开,收回视线,将匣子里的千机线拿了出来。

      折戟回来的时候,正巧看见他把千机线往手腕上缠。他走过来,低声开口,“我们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钟离没有说话,缠好千机线后,他站起来,“花灯佳节,不出去走走可惜了。”

      折戟将软糖糕放下,“我陪你。”

      街道上下,全是各式各样的灯笼。悬在树上的,塔上的、街边的、店铺两旁的,灯火辉煌。

      大街小巷里笑语阵阵,时不时传来摊贩吆喝的声音。花灯佳节,阖家欢乐。

      钟离和折戟从悬挂满灯笼的市集上走过,时不时有幼童嬉闹经过,他们也跟着露出柔软的笑容。

      “阿离,这边。”折戟不知看到什么,拉住钟离的手,把他往一个卖绣球的摊位上带。

      各种颜色的绣球堆在一起,令人眼花缭乱,仿佛身处花影之中。

      “好不好看?”折戟拿起一个红色的绣球,递给钟离,“跟天……跟你家乡那边相比,好看吗?”

      钟离伸手接过,目光柔和,“这里的好看多了,手工也精巧许多。”天苍魔地里的魔女尚武,没有一个喜欢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所以也没有人会做。

      “老板,这个多少钱?”折戟见他喜欢,便掏钱买了下来。

      两个人沿着河道往西街走,这里比较偏僻,只偶尔有摊贩路过,虽然安静,光线却也差了许多。

      “阿离,我……”

      走到桥上,斑驳光影中,折戟鼓起勇气,想要告诉钟离,自己喜欢他。

      钟离转过身,他手里捧着绣球,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美得一点也不真切。

      “折戟,你怎么了?”

      “阿离,我喜欢——”

      “师弟!快过来!”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钟离下意识地看过去,看见桥的尽头,一抹月光般清冷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

      少年沉默的提着灯笼,月白色衣袖随风而动,露出他袖底下藏着的银白色长剑。

      又是他。

      钟离蹙眉,心道:逛个街都能碰到,真是流年不利。

      他对折戟道,“我们走。”

      折戟泄气般的叹了口气,“天色也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钟离正有此意,他在天苍魔地时就不爱出门,如今更是不爱。

      两人的身影被柳枝叶影挡住,徒留一片光影。纳兰司迁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手中提着的灯笼将息未息,模糊的光映在长袖上,将他有些发颤的手指照得一清二楚。

      “师弟?”几个着浅蓝色同月白色道服的少年挤开人群走过来。

      “腾蛇,如何?”他眼底的情绪归于平静,问道。

      “捉住了,师尊说的没错,在不知海上兴风作浪的,的确是这只腾蛇妖。”一名浅蓝色的弟子回道。

      “回去。”他言简意赅。

      几人便一起往回走,因为抄的近路,一路上并没有什么人。

      “前段日子听闻琉璃宗的丹修求助流姝城城主,招募了几个修为深厚的仙友前去除妖,这除也不除干净,还得我们来收拾残局。”一弟子抱怨,“知道从太疏幻府里出来要多久吗?我御剑御得灵力都快枯竭了。”

      “若隐师兄,你就别抱怨了,让师叔听见了,又得收拾你一顿。”

      “是啊若隐师兄,而且出来不是挺好的吗?整日呆在府里,我都快闷死了。”

      “聒噪。”纳兰司迁冷道。

      几人瞬间噤声。

      几人口中的“回去”,却不是回城主府,而是回渡口处的穿云梭。穿云梭日行千里,最适合宗门高阶修士出门游猎。

      城里灯火辉煌,渡口处灯笼却三三两两,若不是修士天生目力好,深更半夜还真没人敢往这里来。

      穿云梭上宫殿阁楼一眼望不见尽头,还有浮山溪水花影美景,美不胜收。

      几人御剑上了穿云梭,一落地便有两名道童迎了上来,“见过几位师兄。郁师兄,若樁君有请。”

      几个弟子闻言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有郁师弟在,否则师叔要检查功课,真的要死遁才能躲过一劫了。

      纳兰司迁看了几人一眼,向长廊尽头走去。

      穿云梭最高的宫殿,名为“问松”,跟太疏幻府里规格最高的仙游宫一样,是太疏府君的居所。

      纳兰司迁一踏进殿门,便有灵光圆环自他身上散开,而后从衣摆长袖开始,逐渐变化。

      “府君。”纳兰若樁同几个族中弟子迎上前,抬手作揖。

      “关进水牢,候审。”他向书阁走去。

      几人一愣,纳兰若樁低声道,“先关进水牢里,别让其他人碰见。”

      他话里带着忌惮,显然这个“其他人”在太疏幻府中有着并不低于府君的地位。

      “是。”两人领命离去。

      剩下的三人中,一人道,“府君似是心情不好。”

      “自那谁逃出灵境天籁后,府君心情什么时候好过?”一人回道。

      “我就说那是个祸害,明非道君当初说的对,关什么灵境天籁,直接杀了,岂不是一了百了?”

      “你疯了。”最先开口的修士压低声音,“在问松殿说这样的话,你不要命了。”

      “好了,别再说了。”当年那场恩怨,纳兰若樁算是为数不多的,了解内情的人,他冷道,“傅明非是什么人,这些年听得还不够多吗?吩咐下去,让分散在不知海上的弟子回来,即刻启程回府。”

      “是。”纳兰若樁在太疏幻府中的地位仅次于嫡系一脉,他一开口,几人都不敢再出声。

      夜空中的星海落到海面上,同一轮明月相映,美轮美奂。

      书阁外,十二扇敞开的窗前,纳兰司迁静静地站着。他一向不离身的剑放在卷云案上,同剑放在一起的,还有一本翻了无数遍的道家典籍。

      “千机线已经送出去了。”纳兰若樁站在卷云案前作揖,有条不紊地汇报,“太虚灵境那边,我已经派人拦下,没有十天半个月,他们查不到阿离殿下身上的柬书。”

      纳兰司迁低下头,他目光落在左臂上那条至今未愈合的剑痕上,“他很讨厌我。”

      纳兰若樁一愣,好一会儿,道,“现在不是心乱的时候,师兄,您别忘了傅明非。”

      那个一心一意,真心实意要钟离死的傅明非。

      流姝城里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折戟好不容易护着阿离从拥挤的人群中出来,一抬头,便发现两人在一个戏台子边。

      台上人生戏,演绎的正是两百多年前,初出天苍魔地的东黎道君谢微言以及……掌管着整个太虚灵境的太微道君。

      台下坐着的人,男女老少,或站或坐,看得津津有味。钟离怔怔得望着台上那两抹人影,喉咙哽咽,手指发颤。

      “阿离!”折戟见他脸色不对,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光是钟离的手在发颤,他的手也在发颤。

      台上的人在唱,“……赠你花与剑,望来生……”

      望来生什么呢?

      望来生在一起,还是望来世别在相遇?

      别说一个旁观者了,就连钟离,作为谢微言儿子的钟离,都觉得太微道君江凛遇上东黎道君谢微言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仿佛全天下的霉气,都让他一个人给占了。

      没遇上谢微言之前,仙门楷模,风光霁月;遇上谢微言之后,人人唾弃,名声扫地。

      更惨的,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拥有过谢微言。赔上了心和一切后,徒留魂消兵解的结局。可悲,实在可悲。

      钟离不由地想起一百多年前,他出天苍魔地的原因,他闯渡厄关的真正缘由。

      不是旁人猜测的要对仙门不利,也不是好奇仙门的模样要来探个究竟,只是一个诺言,一个对他生父谢微言许下的诺言。

      钟离很小的时候,大概四五岁的年龄段,有一天,谢微言从仙门回来,风尘仆仆,又温柔无比的把他抱在膝头,对他开口,“阿离,我们要出躺远门了。”

      钟离不理解什么是出远门。他坐在父亲怀里,一开始是骑马,后来是乘船、再后来御剑,不知睡了多久,他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在一片冰天雪地里。

      “醒了吗?阿离看看,这是雪,漂不漂亮?”谢微言把他在怀里,温柔地问。

      小阿离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雪是什么?”他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

      不怪他这样问,因为在天苍魔地里,除了常年萦绕的白雾和寒气外,连绿色的植物都很少见。

      谢微言的目光暗淡下来,他伸手接住一片雪花,递到阿离面前,“看,这就是雪。”

      阿离伸手摸了摸,很快,雪不见了。他趴在父亲的肩头,“父亲,这是哪里?”

      “这里是雪山,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

      “很远是有多远?”

      “像天和地那么远。”谢微言一边赶路,一边摸了摸他的脑袋。

      阿离不懂。

      谢微言笑了起来,“等你长大就明白了。”

      又走了一段路,阿离困了,但他还不想睡觉,“父亲,怎么这么久还不到?”

      “阿离困了就睡吧,到了父亲再叫你。”

      于是阿离便睡了,等他再次醒来,他们又换了座雪山。谢微言把他放下来,牵着他的手走,“阿离看看这里,记住这个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呢?”阿离走得小脸红扑扑。

      谢微言停下来,在他面前弯下腰。阿离那时候太小了,很多记忆都不是很全,他只记得迎面刮来的冷风,漫天飞舞的雪花,还有父亲染雪的乌丝,卷云一般柔软而随风飘动的长袖。

      “去见你另一个父亲。”他说。

      “阿离,将来长大了,成年的时候,一定要来这里看看你父亲。”他又说,声音很低很轻,仿佛随时随风而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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