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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恶灵 ...


  •   1
      她是无意中看见这个人的。他弓着身子卧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微闭。
      其他的就看不清晰了,当时她才五岁,前面几个大孩子的头把她视线全挡住了。
      “你是个什么怪物?”耳边传来小男生清脆而略带沙哑的声线。
      他们拿着从树底下捡来的木枝,先是小心翼翼地走近,再将那个身影团团围住,起哄又拿了木枝戳他。
      “他一动不动,说不定死了。”不知是谁插了一句,大家便露出孩童单纯的害怕,瞎叫着跑开了。
      独留她一人窘迫地对着他。

      她只是和小伙伴玩得太开心,忘记了回家的时间,而到分手的时候,周遭已经蒙上了阴沉的灰蓝,天色向晚。
      却见他睁了眼。侧躺着的他,眼睛里空无一物。
      那是一双年轻人的眼睛,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流淌着氤氲的水雾。
      他的模样很温柔,头发也柔软得像水中飘摇的水草,可是他腰侧的皮肉,却像鱼鳞般一块块翻高,渗出血的色泽。
      “你看着我做什么?”他竟开口对她说话,并且笑了。
      这一笑,他左侧那枚黑色的耳钻便反出太阳的最后一丝光来,竟照得他,像个天使。
      “你是天使吗?”她鬼使神差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偷偷将手背到背后,指尖已经变得尖锐的年轻人,突然松了劲。

      2
      他定是魔障了。

      他刚死不久,却不知怎么,灵魂只能在人间游荡。没有人能看见他,除了在特定时间出现的,小孩子。若不是亲身经历在休憩时被顽童戏弄,他绝不会相信什么七岁之前有阴阳眼的电影情节设定。
      他生前是个心理医生,二十岁就入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就职。在周围人的眼里,他是冷冰冰的高智商天才,而在警察的眼里,他是他们追踪了四年的连环杀人案凶手。只不过,那案子到现在还没破。
      所以他死于一望无际的大海。他去美国进修,回来的时候,同行的同事非要浪漫一把坐渡轮,于是,他们便遭遇了海难。
      而报纸上刊登的他,除了风光无尽,年少有成的医生,只有令人扼腕的遇难者身份。

      该说他内心扭曲,还是复杂深沉,总之,他对小女孩说,自己的确是个天使,还演技精湛地帮她理好了翻起来的衣领。
      这种如沐春风的形象,在她面前,他一演就是十年。

      起先他是心血来潮,欺骗她,说只有极少的人能拥有天使,而这种幸运是不能跟任何人说的。
      他只是想有个归属,他讨厌四散飘零的生活,虽然那才是他的习惯。她却当了真。
      他的存在是她绝口不提的秘密,却把所有的心爱之物都与他分享。因为,他才是她最心爱的宝物。
      她没有发现,他所谓的幸运,实际上是让她失去一个个朋友,彻底成为一座孤岛。
      他当然是使了一些手段,一些符合恶灵做派的手段,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即使她已经如他所愿,变得十分孤僻,他的内心仍旧叫嚣着不满足。他不满足于夺走她与朋友相处的时间,他要让她的身边只剩下他一个。
      3
      夏天,她奶奶八十岁大寿。
      她的食量很小,早早吃完便出来透气,当然也是为了找他。
      他才不是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虽然她已经是个大人了,他却还留着孩子气,喜欢捉迷藏,非要她找出来才肯见她。
      她环顾四周,却见他坐在爸爸车子旁边的空地上,手里拿着树枝画圈。
      在这片农村的土地,如果他还活着,肯定得沾一屁股尘土。想到这,她欢脱地笑起来。
      他还是那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向她伸出手,她便来牵他。
      “怎么了,你看到这根木枝,想起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是被它欺负的?”他挑了挑眉,语气轻扬。
      她自然不敢戳他痛楚,连忙语无伦次地摆手,颊间飞过两片红云。
      他知道她的心,毕竟,他最擅长的就是研究人的心理。
      小时候,她拿他当一件精致的工艺品,一只柔顺的小动物般爱不释手。长大了,她当他作一个男人恋慕他。
      可他却没有心。
      他如此优秀,总有女人会为他疯狂。可是,他从来没对任何人付出过感情,也不需要别人为他投注。
      他对人类没有信任,只因最亲近的人曾化身恶魔,住进他心中的梦魇。

      那个人以前最喜欢拿蓄的极短的胡子蹭他,他也曾天真的以为,这是世间最纯粹的表达爱的方式。
      而后来他终于长大,也开始冒出胡渣的时候,总是会迫不及待的将它们斩断,甚至,往往用力过猛,下巴冒出了血珠也不自知。

      他曾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家里十分有钱,他却无比寂寞。他的父母经常出差,只有舅舅偶尔过来陪他。
      他把他当作最亲近的人,以为他来陪他睡觉只是好心。可后来他便知道了,那张眉慈善目的表象下,暗涌着无法想象的肮脏的渠水。
      更可笑的是,他当哭着向父母求助,他们却因为家丑不可外扬,默许了那个男人的举动。
      他从此便不哭了,再也不哭,再也不笑,再也,不接近任何人。
      4
      她的父母死了。那天奶奶大寿,却突发心脏病,爸妈开车带奶奶去医院,结果途中三个人一起出了车祸。
      她的身边只有他了,她窝在他怀里痛哭,他没有说话,只让她以后一定要坚强。
      她的确很坚强,她有条不紊地处理了亲人的后事,同时依然在准备公务员考试。
      有时候他也会恍惚,他的无情,也感染到她身上了吗?

      在这之后,她愈发像个冰山美人,连同她对他的态度,竟然也漠然起来。
      他的心慌了。
      他从来不对任何人用情,可到底陪伴了她十年,陪伴是最久的长情。他不期盼任何人的喜欢,却忍受不了,她不喜欢自己。

      他不能说清楚自己有没有爱,但他的确一直疯狂地渴望着她的爱。
      5
      他说他要走了。
      “因为你已经长大,所以守护天使要回天国去了。”他笑着,沐浴在午夜的灯光下,仿佛沾染了一丝牛奶的香味。
      她想起了自己曾做过无数次的梦,莫明的倒着从楼梯摔下,醒来整个后背都是冷汗。
      不能让他走。她的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失去了所有人,她更加不能没有他。即使,是他杀光了她身边的人。

      从什么时候知道的呢,她父母和奶奶的事故,是因为车上的汽油泄漏。而在这之前,她不是没有看见树下打坐的年轻人,将木枝伸进车里。
      只是他摆弄的太过慵懒随意,另一只手还轻盈地支着脑袋,她便没了戒心。
      她本来就义无反顾地信任他的。聪明如她,从来都是最好的成绩,又怎么会看不穿他的心?
      她的朋友越来越少,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只是从来归因在自己身上,自欺欺人,伪装的痴傻。
      可是他杀了人,杀了自己最亲的人,她没有办法原谅他。但她也同样不能放下对他的感情。
      他不知道,她根本不像他想象中那般单纯善良。一直以来,他对她的占有欲,眼底隐藏的一点炽热,她是狂喜的。
      她根本不管他又害了谁,只要不是她爱的人就好,这样她就没有罪恶感。
      可是现在,她没有办法和他相处了。
      6
      地下的使者来找他了。他是十恶不赦的恶灵,理应终日在炼狱受刑。
      他不逃,也没有丝毫反抗,只是他请求,给他一点向她道别的时间。
      就给了三日。

      但是他讨厌所谓善意的谎言,特别是在她已经同他疏离的时候。
      他要出手,便要一击即中,让她永远都忘不掉他,永远都爱他,或者恨他。
      “天使要回天国去了。”他愉快地说,等待她拆穿自己的谎话。
      只要他想,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恶劣的行径,他却故意给她留下线索。
      为的只是,加深她对他的执念。他料定了她善良无比,即使再恨也不会报复自己,但是又因为恨,决计不敢再爱,所以两股庞大而冲动的感情,只能在心中压制,变成终生的郁结。
      他就是要做她的劫数。

      “阿哲,”她冷冷地叫他的名字。他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不穿她,她的眼底太深了,深的和他一样。
      “你其实,是个恶灵吧?”她开口道,那冰冷的语气,在他听来却十分舒心,十分满足。
      可他没想到她真打算报复他。

      年轻人揉了揉衣角下摆,他仍然穿着旧时的洁白衬衫,干净的出尘。他眉宇皱了一下,终是温柔地舒展开了,他的声音也像湖面的波纹扩散。
      “你想怎么做都行,对不起。”
      一副洗白的样子,仿佛他真的对自己的作为感到悲伤。
      当然是假的。
      他只是想唤醒她那颗对他柔软的心。

      可她还是狠心请来了道士。
      大概是要他魂飞魄散吧,没想到她真的学了他的无情。
      冷漠可不是个好东西,这会儿,他倒情愿她没遇见过自己,只做一个简单快乐的人。
      7
      她冰雪聪明,却甘愿考到一个偏远的乡村,用父母的遗产在那里买了一栋房子,将他带到了那儿。
      那地方很冷,零下十几度,她的睫毛扑闪了几下,便结了霜。
      现在他去抱她,一定会被嫌恶地推开吧,他偷偷地想。可是他很想抱她啊,虽然这不是一向深沉的他会有的冲动想法。
      他一直看着她,她的眼神却在躲闪,不带丝毫感情地冲那道士说:“把他给我栓在这儿,永世不得超生。”

      如她所愿,他成了地缚灵,永远都离不开这片土地,永远都离不开她。
      她以为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却甘之如饴。
      当然不会表现出来,他还要博取她的同情。

      她每天都按时回家,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外出约会。
      她走路的步子极快,为的是能早一点回家,见到那个人。在快开门的时候,她调整了自己紊乱的气息,装出一副不慌不忙的优雅模样。
      却见他像一盏茶,十分轻浅地坐在阳台上。他的双眼结着哀伤,他还在对自己生气?
      可是他也对自己做了不可饶恕的事呀。
      她已经比他看着年长,望着他温柔的轮廓,她的心又软了。
      罢了罢了,她又去浅浅地抱他,以示安慰。她并非想报复他,她只是拿着仇恨当幌子,以实现永远拥有他的欲望。

      尾声
      他曾听过许多人讲自己的故事。他是心理医生,需要让患者们一点一点的,把血淋淋的心剖开给他看。
      直到他听说了和自己相同的经历,他决定救赎这些悲惨的人。

      “根据调查我们发现,这起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偏爱于以中年男子为目标,他似乎对这个特定群体有着极深的仇视。”她买了一袋瓜子,一边嗑一边同他一起看电视。法律频道正在播报很久以前的悬案。
      “这案子还没破啊?”她突然问道。
      “昂。”他温柔地应了一声,“不过死者都是罪有应得,他们有的抛妻弃子,有的猥亵幼童。”
      她顿了一下,仍然继续嗑瓜子:“那就无所谓了。”
      她把头埋进他的脖子里,嗅他好闻的味道,顺便偷走了一个吻。
      但为的是不让他看到她的眼睛。
      这个连环杀人的案子,不管在哪,从来都没报道过死者的恶行。

      他总说自己无情,可他又何尝不是一个柔软的人?
      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他的这颗心,从来都没能正确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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