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驴叔

13、第 13 章

　　一年之内，竟能连遭贬谪两次，自己心中的理想抱负，更不知何日才能实现。阮霁看着眼前又简陋了一圈的府邸，在心里忍不住的自嘲，上次的还没住习惯，便又换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初初收拾妥帖住了下来，是夜，阮霁像是等待着什么似的，一个人站在小院子里，只不过今夜阴云，无星亦无月，这个院子连小亭子都没有。不过时近中秋，桂花倒是盛在浓时，他便一个人裹了衣服站在那里闻花香。
　　衣襟已被夜风彻底吹冷透了，鼻子也被桂花浓香酽塞的再闻不出什么味道来。
　　听到墙头有了动静，转身去看，墙边已巍然立着一人。
　　“你来了？”
　　在阮霁做出思索之前，他已经听到自己这样问了。
　　那便接着问下去吧，
　　“安顿下了？”
　　“嗯。”
　　简略却沉稳令人安心的回答。
　　“你又怎知我一定会来……何必这样等。”
　　江九秋心里暗暗有些说不出的难受，他不知这样的感觉，叫心疼。
　　忍不住走过去用右手半握了握阮霁的左手，阮霁一惊，肌肤与肌肤相接的地方仿佛过了电。
　　还未等他反应，江九秋已老实收回了手，自己都不知为何有些不悦：
　　“冰凉。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
　　说完已经开始要脱自己的外氅，阮霁见势连忙制止他：
　　“哪里就这么矫情了，我好歹也是习武之人。是你的手太烫了。”
　　说完顺势看到了江九秋左手上的东西，江九秋注意到他的眼神，把左手上的东西拎起来，是一串用绳子穿起来的煮熟的肥美螃蟹，颇憨厚傻气的嘿然一笑：
　　“正当时令，兄弟们自己下河去捉的。煮时看火的人中途打瞌睡，耽误的我现在才来……不知你爱不爱吃这玩意儿。”
　　他还是不好意思说出这是自己亲自捉的并且精挑细选了其中最好的几只，舍不得吃拿来和阮霁一起分享，特意算着时间在今夜来前看人煮上，不想中途有事务离开，安排看火的人掉了链子，耽误到这么晚才能前来，让他在凉风中等了这么久。
　　院子实在无处可坐，阮霁领着江九秋进了屋，两人一起点上了灯，下人早被阮霁打发去休息了，阮霁只好自己去厨房拿几个盘子。酒盅…他俩喝酒从来都是对壶吹，阮霁直接没考虑。
　　江九秋一人独坐在阮霁的屋里，四处细细打量着，心想给朝廷做官待遇这么差的么。才刚刚搬过来，书桌上的书籍和字画已然堆成一摞，江九秋摇头笑笑。
　　目光渐渐移到了那张朴素整洁的床榻上，留有着他的味道的床单，能覆在他的身上温暖他的绣着兰草的被子，与他夜夜耳鬓厮磨的枕头……
　　忍不住喉咙动了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江九秋的眼眸最后落在了印在窗户上被放大的孤孤单单的影子上，忽然倍觉寂寞和冷清，那个人，就是这样，形单影只的，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黑夜的吗……
　　听到外面有了响动，江九秋赶忙起身迎出去，从阮霁的手里接过所有的盘子，摆放在桌上。阮霁看他又把螃蟹分盘装了后，从怀中袖里熟练的掏出两壶酒来，摆在桌子的两侧，有些失笑：
　　“莫不是把这当成你的贼窝山寨了不成。”
　　江九秋不以为然挑了挑眉：
　　“倒是乐意。”
　　阮霁关了门坐下，将刚才拗不过非要给自己披上的江九秋的氅衣脱下还他，已然在屋中了江九秋便不再推辞，自己倒也不穿了，披挂在阮霁椅子的靠背里面，给他做垫背。
　　阮霁头一回看江九秋不先急着喝酒，倒是专心致志的剥起螃蟹来，埋着头眼神专注眉头微皱着。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看这人认真的样子，心里竟产生出一股摸摸他皱起的眉头的冲动。
　　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阮霁只好作势拿起桌上江九秋带来的酒，启封自行喝了一口，本来满以为会喝到相熟悉的味道，不料入口不防备却被这酒的烈劲呛到了。
　　用一种问询的眼光看向江九秋，江九秋也不抬眼，只低低道：
　　“会酿那酒的兄弟，上次没能在寨里出来……”
　　阮霁闻言心里也一个低沉，忽然觉得口中泛起苦涩，只能再灌几口去冲淡这感觉：
　　“……你们此道，着实不是正途。”
　　江九秋剥螃蟹的手停下来：
　　“当年我和兄弟们被骤然遣散，无处可去、无计可施，大多数人只能坐等一家妻女父老活活饿死。这时遇到了陆小六，我们跟着他做了几票，再想收手已然不可能，竟也慢慢的把匪寨做大了。”
　　阮霁不买账：
　　“现在陆小六被处死，束龙帮被肃清，你和你的兄弟们‘改邪归正、浪子回头’也不是不可能吧？不要再做土匪了。”
　　阮霁说完又灌了一口酒。
　　“这些年兄弟们都自在惯了，我与他们自小泡在军队里，除了打仗，身无长技，基本只能做苦力。我们的双手沾满了战场上敌人的鲜血，你要我们怎样安心下来过平凡卖苦力的日子？你要他们怎么养活他们的妻小？至少我们现在这样，大家好吃好喝富足自在，衣食无忧。”
　　“那那些百姓呢？他们又何辜？就算是富商，也是他们投入资本与精力赚来的钱，却被你们半途劫了去，那可能是他们一年努力的心血啊！”
　　阮霁不忿。
　　江九秋看着他，忽然笑了笑：
　　“你还是太年轻。我告诉你，至少是我劫下的那些富商，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老是会小队出寨，我们必要把劫票的底细摸个一清二楚，才好下手。
　　不过这么多年倒真还有一个意外，陆小六绑的那个吴富商，那个大概真是个为数不多的良心商号。”
　　阮霁闻言，心略微定了定，还是撇撇头开口：
　　“自然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了。不听我的劝告，将来被逮住处死活该！”
　　江九秋听眼前人这么说，但心里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见他脸色已差不多恢复如常，笑了笑，手上的剥蟹的动作终于可以继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