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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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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十年,南方荆、永二郡爆发瘟疫,死者数万人,流民纷纷向京城涌去。京师卫畿军由大将楚符琦统领,关闭城门,禁止流民入城。
然而城中居民亦十分惶惶。由于城门关闭,物价不断飞升,已到了米珠薪桂的地步。百姓们无力购买粮食,粮商囤货居奇继续哄抬物价,城内城外一片混乱。
瘟疫爆发两月之后,南方邻国南越国国主黎瞻突然召集驻守四境的主要将领,率领精锐部队二十万攻下北齐云越郡、百象郡、逐郡、翼郡四个南越与北齐的边境城市,军情危急,最近的逐郡离陪都宁安仅一百多里。
而北边的弩族部落仍不断侵扰边城幽州、锦州、宁州、竖州、邓州,主将白玥忙于修筑防御工事,日夜不停。
仿佛是一夜之间,这个富饶平静的国度骤然掀起了疾风暴雨,内忧外患正一起考验着这个已多年不曾如此动荡的国家。
而朝堂上的气氛却一片微妙的沉寂。
“说话啊!你们平时不都一套一套的么?什么祖宗家法,什么典章籍册,什么子曰书云,现在要你们想办法,倒是一个个都闭口不言了!”
坐在龙椅上的正是北齐的皇帝,萧陵南。与白柳年岁相仿的他,虽于三年前亲政,但朝政大权还是把持在自己的母亲和舅舅手里。
太后虽然已不再垂帘听政,但从未放松过对皇帝以及臣子们一举一动的注意。一旦有不合她心意的,她总是会对皇帝横加干涉。皇帝虽气恼,却也无可奈何。
而那位权倾朝野的舅舅楚廷懿更是只手遮天,俨然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之势。不过到底是自己的外甥,楚廷懿倒也还维护他皇帝的威严,一般还留他些许皇帝颜面,然而骄矜之色早已一览无余。
皇帝说完,就见下首端坐椅上——以自己当年打仗的腰疾未愈要求面圣不下跪,朝会赐坐而得到的特殊待遇的楚廷懿微微挑眉看向皇帝。此刻他正轻轻地拨弄着拇指上鲜绿欲滴的翡翠扳指,眼里仿佛有些许警告。
萧陵南脸上充满了强忍怒火的不豫,眼光直直地望向殿外,似乎不想再看底下的朝臣们。
底下大臣见皇帝动了怒,也就不好再一味地闭口不言,倒是前前后后地开口了。
只见兵部尚书道:“臣以为,西北之事不足为虑,谅弩族撮尔小国,焉能越过固若金汤的北山五郡?至于那尽是蛮夷的南越,陛下派人领个十万人便可一网打尽。”
却见大学士宋阜愤愤出列道:“尚书大人倒是说得容易,您嘴里的撮尔小国曾连下我大齐十六个郡县,几乎兵临京城之下,不知尚书大人何以知其无法越过北山五郡?而那南越的二十万精兵不知尚书大人打算从哪儿抽调出足以与之匹敌的军队去把它一网打尽呢?即便凑得出,朝廷之中,又有谁能率领这支部队呢?您么?”
一连串的反问瞬间刺中了在场所有人最担心的一点。
是的,因为南方瘟疫,导致今年的粮食也不如往年丰盈,虽府库多有开仓赈济之举,然而毕竟只能济得一时。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朝廷每年运往西北前线的粮食便已耗去不少,如今上哪里去找这么多粮食去供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呢?
更何况,由于南方地理条件特殊,北方士兵无法适应,只能招募当地兵丁。然而瘟疫之后,南方除了荆、永两郡之外,周围的郡县因害怕被传染亦纷纷举家迁逃,十室九空,上哪儿去招募兵勇?而北齐重文轻武多年,朝中能够领兵作战的大将少之又少,楚家上台后更是忙于收回兵权,如今除了领兵在外的白玥,掌有实际兵权朝中大将或老或死,年轻的将领多是楚家亲信,大都从未上过战场的,如何能领兵作战?
大约是宋阜的话切中要害,众人一阵沉默。
萧陵南一旦平静下来,便完全地不动声色。身旁的内侍总管宋德福不着痕迹地看了正襟危坐的皇帝一眼,随即垂首敛目侍立,仿佛他从未动过一般。
墨绿绒套的密折正静静收于皇帝宽大地袍袖内,萧陵南淡淡一笑:“宋卿家言之有理。不知舅父大人有何看法?”
仿佛是那一声舅父让楚廷懿感到了舒爽,只见他微微欠身示意,貌似恭谨地开口:“回皇上,臣以为我朝多年用兵西北皆委命于白家父子,此二人忠心耿耿,一向深得先帝赞誉。今年由于北方弩族冬春冻害频繁,致使牛羊冻死无数,这才提前南下侵扰,我朝北方城高池深想来不成大碍。”
见众人听得入神,楚廷懿似乎颇为得意。只有上头的皇帝,仍是一脸看似诚恳的似笑非笑。
楚廷懿神色一敛,“至于南越之事,京城的卫畿军必须在城门各处防止流民窜入,羽林军仍需保护陛下安危,而期门军自然得在京辅之地妥善安置流民。北方各郡士卒不习水战,南方则多遭时疫,然而严重的却只是永、荆二郡,周边郡县由于长官处理及时,并未受到太大波及,抽调部分人马仍是可行的。”
宋阜见楚廷懿话一顿,禁不住开口问道:“南方山泽密布,黎庶甚少,便是不得时疫,人数恐怕也与二十万相差甚远,何况如今?”
似是料到早有此问,楚廷懿不慌不忙道:“宋大人说得好。然而攘外必先安内,南越虽来势汹汹,然而所下之郡虽为边邑却非重镇。山林蛮夷到了平坦之处便无十分威力,何必惧之?而时疫不除,则兵员不足,兵员不足,又何谈收复呢?南边郡县便是抽调七八万人,加上部分北方士卒凑成十万,想来也不至于让南越太过猖狂。”
宋阜脸上总有些疑心的样子,然而楚廷懿话说的似乎合情合理,自己也不好再辩驳,只得问道:“不知由何人率领?”
楚廷懿却不答话,反而看向仍旧端坐上方的皇帝。
萧陵南笑了笑,“想来舅父大人必然已经有了上佳人选。”
却见楚廷懿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只是拿眼盯着皇帝,“还是请皇上钦定吧。”
扣着绒套的手指微微一颤,然而萧陵南脸上仍旧一片淡然笑意,“依朕看,不如就楚源去吧。”
朝臣们微微吸了口气,个个忍不住看向位于百官之首的楚廷懿。
楚源,楚廷懿的独子,官拜骠骑将军。
然而楚廷懿连眉毛都未曾皱一下,随意答道:“犬子未曾亲历战场,若是统帅诸军,一来恐怕将士们不服,二来也确实高看他了。”
这倒是实话,楚源虽说跟着父亲习得一身功夫,熟读兵法,但毕竟未曾真正上过战场,当统帅自然是不行的。而这个骠骑将军多少也是得了父亲的余荫。
萧陵南状似苦恼,“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让舅父您亲自披挂上阵吧?”
楚廷懿尚未开口,那边却已站出人来。定睛一看,却是位列三公的太师白奕,白柳与白玥的父亲。
“皇上此言差矣。楚大人既是皇亲国戚,也是国之栋梁,岂可亲赴险境?”然而萧陵南却并不说话,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然而白奕身形一转,朝着楚廷懿,淡淡开口道:“楚大人将门中人,自然比我等书生懂得行军打仗的要领。只是,老夫斗胆问一句,南方除去永、荆二郡,剩下郡县的壮年男子不过六万人,除去得了时疫的,不足五万。不知大人从何凑出七八万人来?难道让那些老弱妇孺上战场杀敌么?”
楚廷懿眉宇间掠过一丝不悦与轻蔑,然而并不说话。宋阜此时却略觉尴尬,自己虽是大学士,却也并不清楚南方人口数目。如今见白奕淡淡道来,不禁赧颜。
良久,萧陵南道:“李明琼,是这样么?”
户部尚书李明琼颤颤巍巍地出列,匍匐在地,“回皇上的话,白、白太师所言属实。”
“哦?”萧陵南淡淡拖了个尾音,把户部尚书吓得抖得更厉害了。
“臣绝不敢欺瞒皇上!”
“谅你也不敢。起来吧。”
楚廷懿转过身道,“皇上,若是南方兵员却如白大人所说难以凑足,便派期门军前去吧。军中将士多是南征北战之人,想来打个蛮夷不在话下,至于京城周围的流民安置问题,还请李大人多多费心了。”
白奕又一拱手,“皇上,臣以为李大人独木难支,恐怕一时无法处理妥当,不如让众位大人府上各抽调若干仆役,加上京城及其附近郡县的大夫,带上一应干粮药品去安置流民,不知陛下圣意如何?”
萧陵南敲了敲桌案,却并不回答:“舅父大人觉得如何?”
楚廷懿微微一笑,“白大人此计甚妙。老臣也有一个主意,想来皇上必定赞同。白大人虽为文臣,却有两个文能治国、武能安邦的儿子。皇上,您可还记得白家二公子?那白柳年纪轻轻便领着数千军士连下弩族左右贤王两位重臣领地,可谓英雄出少年。虽说犯过一些错,毕竟瑕不掩瑜。便是性子有什么不妥当的,想来这几年宁安城中也历练出来了。皇上,何不派他为将?领着期门军并南北郡县军士,想来必能为北齐再建新功。”
众人心头一震。
没人不知道那个十几岁的少年初出茅庐便斩了弩族的左膀右臂,如此年轻的将军即便是在门阀士族包揽官职,世家子弟无不为官的现在,也仍是让人侧目的存在。便是楚廷懿只手遮天,楚源也不过是期门军八校之一的骠骑将军,比起白柳仍是差着许多。
正当白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时候,却出了白柳酒后闹事这么个不大不小的尴尬事情。然而白柳却因此从一个炙手可热的新晋少年将军成了一个徒有名衔却无实职的靖安将军,远远地打发到了陪都宁安。
个中缘由恐怕只有在场的白、楚二位大人能明白了。
凤城一役,更是让楚廷懿借此几乎撤回了大部分的西北驻军将领,清理过后,新的各军将领大概连自己带什么部队都不甚了了,全都“留守”京城。
此次南越来袭,遍观朝野,除了白柳,再无一人可担当此重任。然而当年那件蹊跷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众人摸不准楚国舅的心思,更不明白那个不怒自威,高深莫测的白太师的想法,自然没人敢轻易推荐。
眼下见楚廷懿提出来,心里不禁揣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