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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醉翁之意(六) ...

  •   狄仁杰已经被幽禁三个月了。
      本以为回到鹰门会受到重罚,没想到只是面壁。当然,也可能是什么事耽搁了,还没来得及惩罚他,暂时关在这里。
      “刷”石门被人打开,耀眼的日光从外头射进来,刺得眼前一片花白,火辣辣的痛。一人走上前,用黑布遮住了狄仁杰的眼睛,狄仁杰这才感觉好受一些。
      这是完全无光的暗室,被关得久了,会出现短暂失明。
      “对不起,隔了这么久才放你出来。”熟悉的声音让狄仁杰感到安心。
      “发生什么事了?”“你的事不知被什么人告到父亲那里去了,他勃然大怒,下令要将你处死。”狄明皱着眉,直到现在还想不明白鹰王为什么这么生气,狄仁杰却清楚。若是有人将此事禀告了鹰王,必定是知晓更多细节,再添油加醋一番。
      鹰门亲族向来要求洁身自好,非爱侣者不得行房,狄仁杰非但与人欢好,对方还是被下了药强迫的,而更糟糕的,被强迫者是凤门的少主。
      “后来我和母亲一力劝说,他才勉强消气,让人好生去安抚你心上人。”狄明仔细瞧着狄仁杰的脸色,“也不知那人怎么说的,父亲之后竟没有要罚你,不过他也铁了心要你成婚,遂广发请帖,邀各界仙友前来,不计长相地位,通过考核来海选你的未来伴侣。”
      “你不知道那场景有多热闹,我算是什么人都见到了。”狄明捏捏狄仁杰的脸,感叹道,“我弟弟可真是好看,就一幅画像,求亲的就踏破门了。”
      狄明轻轻抱住他,低声喃喃道,“他也来了,不过没通过考核。”
      “嗯。”狄仁杰淡淡应了一声,狄明有些吃惊,“你怎么不吃惊,或者失望?”他觉得这样平静的狄仁杰实在不正常,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但就觉得怪异。
      “他喜欢看热闹,这种热闹来体验一把也没什么。至于结果,我早知道他术算差得惊人,而鹰门但凡考核都会有术算,所以通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狄明瞟了一眼狄仁杰不自觉握紧的手,眼珠转动了一下,嘴角扬起一个坏笑。
      “你的对象是个男子,也是凤门的人。”狄明低声道,“你说你嫁过去,天天看到他多难受,不如逃婚吧。”“什么?”“逃婚啊。”狄明循循善诱,“对方是个老学究,凭着学识渊博获胜,却颇为邋遢,长得也一言难尽,根本配得上你。”
      “不用了。”“别担心,大婚当日必定人来人往,把你弄出去对我不算难事,我们——”“不要说了。”狄仁杰打断了他,“我和他成婚,不要再说了。”
      狄明嘴角的笑渐渐低下去,张口要说什么,却最终忍住了。
      婚期一日日临近,狄仁杰面上无波,心里却像被人用凿子一捶捶凿掉,只留下一个空洞洞的壳,又冷又空。兴许是兄长的意思,没有人在他面前提对方的情况,这让狄仁杰感觉好受了不少。
      大婚当日,狄仁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留在了桌上。那是一只白玉小瓶,瓶底的印花纹路显示着它来自凤门,里面是一瓶伤药。乳白色,味如青竹,因此得名青竹膏,外伤敷用,效果极佳,是凤族闻名的圣药。
      狄仁杰是那日清晨在床脚发现它的,无需多做推理便能知道李白前夜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可李白不知道,从来让他觉得痛的就不是这些皮外伤。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到了凤族,因着是男子,狄仁杰并未在头上盖喜帕,只是眼伤未愈,在双目上绑了一条红色绸带,被人引着进了门,神游天外地行礼,在洞房安安静静地等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开门声,接着一双靴子踏着地面朝他而来,狄仁杰坐直了身体。
      那靴子的主人在他身边坐下,捧着狄仁杰的脸低头欲亲,被狄仁杰推开。
      那人低低笑了一声,“怀英,我再问一遍,你真的不打算逃婚?”
      狄仁杰愣了一下,“兄长,你怎么……”
      “等会儿来的可就不是我了。”
      “兄长。”狄仁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一直劝我逃婚?”他想了想,问,“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那到底是为什么,按我对你的了解,现在应该是劝我看开点接受这门亲事才对。”
      “我就是想给那小子添点堵。”狄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你说什么?”狄仁杰没听清。
      “我不想拿你的幸福开玩笑。”狄明连忙道,“我对你或许严厉了些,但我是真的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狄仁杰笑了笑,宽慰道,“我会幸福的。”
      狄明戳戳狄仁杰的脸,“你呀。”他站起身准备离开,瞥见院中匆匆而来的一抹红影,眼中浸出笑意。
      ‘来得还算快,看在你这么紧张的份上,就把怀英留给你了。’
      听着狄明脚步消失,狄仁杰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失落,这时听到门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你怎么回来了?”他对来人问。
      没有听到回答,狄仁杰有些疑惑,脚步声逐渐靠近,来到狄仁杰边上坐下,低声问,“谁回来了?”
      狄仁杰的心猛得一沉。那人将手覆在狄仁杰手上,狄仁杰要将手收回去,被牢牢攥住,固执又问,“谁回来了?”
      “与你无关。你怎么在这里?”
      “嚯喔?你不希望我在这里?”李白将手按在狄仁杰肩上,“是想和谁私奔?”
      什么私奔狄仁杰完全不知道,只是在担心李白,遂道,“我知道你是凤门少主,可被人发现新婚之夜出现在这儿,也会有麻烦吧。”
      李白神色古怪,“你难道不知道自己要嫁的是谁?”
      狄仁杰别过脸,“没有问过,听说是个邋遢的老学究。”
      李白忽然猛烈咳嗽起来,狄仁杰看着他,问,“你没事吧。”
      “没事。”李白说得艰难,心里暗自磨牙。
      “你快走吧,有人来了看见不好。”狄仁杰又紧张又担忧,李白看着这样的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你是担心我?”
      “不是,我担心你破坏我名声。”
      ‘还是这个样子好看。’想起拜堂时狄仁杰那没什么表情的脸,李白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看李白没有要走地意思,狄仁杰有些烦躁,“你到底来干什么?”
      “那日你走得太急,有些话我还没来得及说与你听。”“那你说。”
      狄仁杰竖着耳朵听,李白却又没了下文,正要开口催促,就听李白说,“别催,我酝酿一下。”
      酝酿你个鬼!
      眼见狄仁杰要生气了,李白才连忙开口,“我喜欢过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那种,我当时……应是想与他共度此生的。”
      狄仁杰蹙起眉,没有开口。
      “我要他做我的人,他答应了。啧,你别露出这种表情好不好,当时我才十四岁,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其他念头,就是想和他在一起,我想,他当时也不明白。”
      狄仁杰低下头,“也许他明白。”
      李白认真想了想,不知该如何评价,这时狄仁杰问道,“那后来呢?”他想快点听完这个故事,让李白走,就问,“你说当时,说明你后来没有那个想法了,为什么?”
      “我们吵架了,我不小心弄脏了他的画,他非常生气,根本不管我的道歉,直接把我赶走了,我当时也挺生气,觉得他不近人情。”
      “因为那副画对他很重要。”“可我真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因为到了年龄,要准备稷下学院的入学考试,被关在屋里背书,写了好多信去道歉,但他一封都没回。”
      “因为我没收到。”“嗯?”
      “我也要准备入学考试,要接受封闭式训练,信都是之后才收到的。”
      李白呆滞地看着他,嘴巴张张合合,半晌才发出一个音,“操。”
      狄仁杰皱眉,正要说什么,被李白抢了先,“你先别说话,我想静静。”
      李白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后忍不住往桌角狠狠一踢,震得桌上的杯盏只打晃,愤愤骂到,“操!”
      “你发什么疯?”狄仁杰低声呵斥。
      “发疯,我还没疯给你看呢。”李白走过去,将狄仁杰猛得推倒压在床上,“因为你一直不回信,我很担心想溜出去看你,从阁楼攀爬出去时不慎失足跌落,造成记忆缺失,根本记不清你是谁!”
      狄仁杰要推拒的手就这样停在李白肩头,脑子有些反应不过来。
      “入学之前的事我只记得很少的一部分,而且大多都模模糊糊,但有两件事我记得很清楚。”李白情绪激动,抓在狄仁杰肩上的手在不停地颤抖,“我记得我喜欢一个人,我说过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能丢下他。我还记得我惹他生气了,他不理我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可我在梦里,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
      “狄仁杰,你不是喜欢我吗?我没有遵守诺言你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来骂我?为什么知道我有个梦中情人却不来问问是谁!”李白的声音听着激愤,却又有些无力,“我找了他那么久,而他居然一直就在我身边。”
      狄仁杰慢慢抱住李白,“你问我为什么,那你为何总与那些女孩子玩得那么开心?”
      李白这才想起,他以前和狄仁杰说话,狄仁杰对他为数不多态度温和的几回,似乎都是他身边没有女孩子的时候。
      原来他在生气,一直在生气,而他从不明白为什么,只以为他讨厌他。
      “那、我怎么知道我以前是个断袖。”李白声音弱弱的,“我以为我喜欢的是女孩子,当然在那里面找。”
      根据为数不多的记忆和感觉,一个个去试探、询问。原来他们两个半斤八两,都是笨蛋。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狄仁杰问,“故事说完了?”他觉得按李白刚才的话,应该还有个但是才对。
      李白纠结了下,回答道,“没有。进入稷下后,我认识了一个人。”
      狄仁杰抱着李白的手紧了紧。
      “他的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我的心都要化了,不过他不经常笑。他很厉害,也很可靠,外表很凶,但是内里温柔。”
      “喔,我倒是没发现你那时候还有暗恋的人。”
      “我也不知道,只是总想找他说话,不过他似乎挺讨厌我的,所以也不敢烦他。是以三年过去,我和他并没有深交。”
      “当时在学院天天看着没意识到,毕业之后忽然见不着了,才发现不对劲。我总是时不时想起他,听到朋友说起他的情况会忍不住插嘴询问,我开始后悔,想去找他。”
      “去了吗?”狄仁杰低声询问,心口似有石轮辗过。
      “没有。我很惶惑为什么会对他这样,我明明喜欢的是少年的你,我把一切有关你的特征都写下来,央我的朋友去找,他说找不到,我对他发脾气,和他大吵说他没尽力。他给我来了一拳,他说我魔怔了,要我清醒清醒。”
      狄仁杰脸色沉重,他从不知道原来李白这样痛苦过。
      “正在那个时间,那个人忽然没了消息,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儿,我开始失眠、焦躁,害怕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动用我能调用的一切资源去打听,终于知道他在家族里接受训练,这才放心。”
      李白看着狄仁杰,目光温柔,“后来他果然声名鹊起,一步步走上高位,所有人都在羡慕他,我却不愿意他爬得那么高,万一他不小心跌下来怎么办?就算不跌下来,他那副身子,怎么受得住高处的严寒?他本就没多少交心的朋友,这样一来,谁还能站在他身边呢?”
      “你很在意他。”“是,我终于骗不了自己,我在意他。”
      “见到他我会想赖在他身边,听到他说有喜欢的人我会嫉妒,看到他受伤我无法不管,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而我也有喜欢的人,这是我最后的克制。”李白轻轻抚上狄仁杰的脸,“当我听说他喜欢我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兑现不了承诺了,我爱他。”
      狄仁杰非常勉强地笑了一下,李白发现红色的遮眼布上有着浅浅的水渍。“我知道了,不怪你。”
      狄仁杰话音刚落,唇便被人含住,锋利的犬齿毫不留情划破唇瓣,柔软的舌强硬地撬开牙关,在口中放肆,铁锈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即使是以狄仁杰的标准,这也是个相当粗暴的吻,热烈而急切,带着浓浓的占有欲望。
      “狄仁杰,你是我的,要是变心我绝对会把你抢回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宣告主权,狄仁杰有些反应不过来,呐呐道,“你连我都打不过,怎么抢。”
      “那就勾引。”李白咬着后槽牙说,“所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大度,我要你在意,要你吃醋,要你把我抢回去!”
      “李白,你知道鹰眼的制服为什么是黑色?”狄仁杰忽然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李白没有回答,只扯了狄仁杰身上的腰带,顺着封口摸进去。
      “因为那样即使流了血外人也看不出来。”狄仁杰的指节扣在李白的肩上,泛着青白,“鹰门是隔断黑暗与光明的存在,是屏障,亦是囚牢,鹰门之人皆为囚徒,渴望自由又甘心被缚。我见过许多黑暗,以后会见到更多,你一身素洁,干净明亮,我想接近你,却只想给你看最光明的我,你明白吗?”
      “不明白的是你。若你身处黑暗,我又怎能光明。你身处囚牢,我所见便皆是囚牢,你作茧自缚,我陪你画地为牢。”
      李白的手从背上一寸寸抚上,狄仁杰感觉自己的手在抖,而他不明白是为什么。
      “怀英,别推开我,看在我两次都爱上了你的份上。”
      狄仁杰所有的挣扎顿时停滞,呆呆地举着手,有些手足无措。
      束发的凤翎被随手丢在床下,华丽的凤羽衣挂在床沿,缚眼的红布被做了手上的捆绳。
      “你果然已经好了。”李白吻着那鎏金的眸,“我好不容易做回新郎,你却不看,是什么道理?”
      “你不是没通过考核?”“所以你能想到我在考场之上大喊你睡了我还不肯负责时你哥的脸色了。”
      “真是胡闹。”狄仁杰总算明白自家兄长为何一心劝他逃婚了。
      “我不在乎。”

      长夜漫漫,若这黑暗没有尽头,我愿燃烧所有为你照亮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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