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别处——也谈梁鸿和孟光的举案齐眉》罗依

1、第 1 章

　　生活在别处——也谈梁鸿和孟光的举案齐眉

　　倘若电视台组织一次海选，评比中国历史上的五好家庭，我想，人气最高的非东汉时期梁鸿和孟光他们家莫属。他们的事迹，因为成语“举案齐眉”而脍炙人口。

　　具体情形，想必大家都知道，但是，我仍打算冒着啰嗦的危险，将这件事重述一遍。

　　话说当年，梁鸿和孟光前往吴地的会稽隐居。为了谋生，夫妇俩暂时寄居在当地的富豪皋伯通家打短工，干些舂米、劈柴、担水之类的粗活，挣得几个辛苦钱，也好到集市上换些米和面，聊以度日。这样的生活，不能说好，不过，相对于物质享受而言，梁鸿两口子更注重精神层面的追求。所以，虽然是粗茶淡饭，很少能见到荤腥，他们的日子，却有推有让，过得其乐融融。

　　梁鸿是个实在人，干起活来不遗余力。劳累了一天之后，夕阳西下，彩霞满天，他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家所在的那个方向走去。一进门，发现她的妻子，早已准备好了香喷喷的饭菜，和热气腾腾的洗澡水，正等着他呢。这家常的气息扑面而来，将身上的疲累也冲掉了大半。体力劳动消耗太大，梁鸿早已饥肠辘辘，不过是寻常的吃食，此时此刻，对他来说，比玉粒金莼更让人食指大动。洗洗涮涮，落座之后，孟光端着食物，跪在地上，将食案举到与眉毛齐平的高度，请梁鸿进食。

　　这一幕，对梁鸿和孟光而言，煞是寻常，不料，碰巧被他们的老板皋伯通瞧见。皋氏大吃一惊，眼睛瞪得溜圆不算，那嘴张的，都能塞下一个鸡蛋了：呜呼呀！这小子不过是一个出苦力的雇工，他有何德何能，竟能让妻子如此恭敬，这这这，肯定不是凡人呐！

　　我们在对皋伯通的一惊一乍暗自失笑的同时，也不能忽略以下事实：首先，汉代妇女的地位，并不象后世想象的那么低，皋氏在当地的富豪排行榜中处于前几名，怎么着也算事业有成，平常在家里也没有得着这样的待遇。正因为如此，他对给自己家扛活的雇工梁鸿，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的艳羡之情。其次，孟光对梁鸿执礼甚恭，在皋氏眼里，并不仅仅因为他是她的丈夫，更在于他具备了能使妻子倾心拜伏的德行。虽然在现实生活中以势压人的不少，但是，相对而言，能够以德服人无疑更令人动容。

　　皋氏为自己能识人于微时而激动不已。他是个行动派，立马决定把梁鸿全家由简陋逼仄的工人房迁入他的豪宅中居住，好吃好喝地供养着。从今以后，梁鸿就不用再做那些笨功夫了，他可以安心呆在家里，吟咏啸歌，著书立说。

　　这就是成语“举案齐眉”的来历。关于这事，《后汉书》中有详细记载，我就不多说了。有意思的是，后人在引用“举案齐眉”的时候，经常和“相敬如宾”连用。这里的宾，应该作宾客解。古人有所谓吉、凶、军、宾、嘉五礼。宾礼是五礼之一，讲的是主客互相酬酢的那些繁文缛节。以前看礼书的时候，被那些鞠躬啊，作揖啊，致意啊，祝辞啊，弄得头昏脑胀，目眩神迷，要不是意志力还算坚强，早就虎躯一震，转身从楼上跳下去了。我就纳闷了，古人有那么多时间，为什么不琢磨琢磨发展社会生产力啥的，竟整这些云山雾罩，华而不实的东西了。

　　闲话少说，言归正传。既然是相敬如宾，那么，就包含礼节的成分在内。具体操作起来，如同高手过招，举手投足，一招一式，有来有往，颇具仪式感。倘若是在正式的场合，比如接见外国来宾，为了表现大汉泱泱大国的风范，伴随着洪钟大吕，这么从头到尾，一丝不苟地演练下来，说不定真能起到扬大汉之神威，令蛮夷畏服之功效。可是，倘若仅仅是夫妻两个吃饭，旁边又没有外人，把气氛渲染得那么庄严肃穆，别人不说，要是我的话，非得把自己噎着不可。

　　在这一点上，梁鸿还真得跟他的前辈张敞学学，张敞身居高位，日理万机，每天上朝之前，都不忘忙里偷闲，拔冗给自己的太太画眉——你看人家这闺房气氛渲染的。一来二去，张京兆眉抚名扬京师，他的政敌正愁抓不住小鞋儿呢，听到传闻，马上跑到汉宣帝那儿告了一状。面对皇上的垂询，张敞不慌不忙地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不动声色地将了一军。史书上说：上爱其能，弗备责也。汉宣帝倒是想责备，可是张京兆说得有理有据，即便是九五之尊，也不能公然强词夺理吧。

　　换成梁鸿和孟光，当然不会落下这样的口实。可是，举手投足，整齐划一，一招一式，都要有强大的理论背景作为支持。这样的生活，缺乏激情，也没有惊喜，日子长了，未免无趣。

　　以上种种，都在其次。以现代人的视角来看，这样的一丝不苟的端严，总是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有“做”和“秀”的成分在内？要破解这个谜题，还要回到史书本身，看一看梁鸿和孟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