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孑然两身》三叩首

3、楼下的女人

　　这里离杜厘上初中的学校不远，对于一中也是有可以直达的公交车。
　　因为所有的人都对杜厘考上一中这件事情坚信不疑。
　　“妈去上夜班了，晚饭放桌上了，放学回来热热啊！”陈春华朝杜厘关紧的房间门喊了一声。
　　杜厘并没有理会。
　　防盗门关上的声音。说是防盗门，其实就是一种镂空的防盗的骨架，上面粘着挡风挡虫的纱网。
　　房间门慢慢打开了，他瞥了一眼桌子上烧好的套了保鲜膜的西红柿鸡蛋和芹菜炒肉，还有一碗米饭。
　　他是心疼陈春华的，一个丧夫的中年女人，带着自己还在上学的儿子。尤其是被儿子发现那件事情之后的耻辱羞愧以及无意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导致的良心上的谴责，还有儿子的冷漠。
　　杜厘还是那个表情，面无表情的表情。
　　门口传来一声塑料袋被踩过的哗啦响声。
　　“晚上放学回来别忘了锁好门。我走了啊”陈春华想起来忘了交代一下，又回来专门嘱咐一下。
　　她透过门和屋里的杜厘看了个对眼。
　　杜厘“恩”了一声。
　　一天一天的，陈春华和杜厘以这种寡言沉默的方式度过，陈春华问，杜厘选择无视，陈春华再问，杜厘妥协般的敷衍一声。
　　“我和你还能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便是我作为儿子仅剩的情义。”
　　陈春华知道儿子恨她，知道出轨之后自己在儿子的眼里是个多么不知廉耻、不守妇道的女人。发生的都没法改变了，他们曾经的恩怨纠葛也不该留给这一代。
　　冬天到了。落雪积在楼梯上。
　　一楼的租户是年轻的夫妻俩，平时并不怎么能和杜厘打上照面。
　　上一次放学看到他们一起出现还是一个月前，自己开了锁，推了门进来。
　　看见女主人站在院里，拿了一条手织的围巾绕在男人脖子上。
　　“你看绕两圈正合适”她心满意足的笑着欣赏自己的作品。
　　“怎么是条红不拉几的”男人语气反而有点不喜欢。
　　男主人三天两头的不回来，他是一个温柔的皮肤黝黑身材高瘦的浓眉大眼的人。女主人是一个中等个头中等身材的年轻妇女的样子。

　　杜厘往楼梯上撒了撒盐，家里盐不够，他就没有撒太多。
　　杜厘想了想，回屋烧了一壶热水，从楼梯上浇下。然后从厨房里拿了把钝了的菜刀就下楼了。
　　女人在院里拿一把齐肩的大扫帚扫雪。
　　看到杜厘拿了把菜刀，她有些吃惊的愣了愣神。
　　“楼梯结冰了，我看很难化开，怕打了滑。”杜厘怕她误会，之前从未开口和她说话，这次却解释了一番。
　　“拿菜刀铲雪？”女人看着他笑了笑。
　　杜厘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自己太蠢，于是摸了摸脑袋，提着刀就上楼了。
　　刚踏上第三个台阶时脚底一滑，直接栽了个狗吃屎。
　　“哎呦”女人尖叫了一声，小跑了两步。
　　“没摔疼吧”女人挽起杜厘的胳膊，把他拉起来。
　　“谢谢姐，还好”杜厘感觉手腕和膝盖火辣辣的疼。
　　“你看这小手都蹭破皮了”女人抬起杜厘的一只手掌：“我屋里有酒精和创可贴，我给你贴一个。”
　　“不了，不了姐”杜厘脸微微一红。
　　“走吧，两分钟的事”
　　杜厘有点羞愧，半人年多没有和楼下邻居打过什么照面，如今还要承蒙姐的关照。
　　房间布局和二楼基本没有差别，屋里有一个“小太阳”，房间不大不过很暖和。
　　“你多大了啊？我觉得你和我弟弟差不多大”女人在抽屉里翻找了一会，拿出一卷纱布和一瓶酒精。
　　“下半年就16了。”
　　“那现在就是15岁了”女人算了一下：“我比你大六七岁，你喊我个姐就行。”
　　杜厘心想，这个年轻的模样我总不至于喊你妹子或者大姨大婶的。
　　“恩，我姓杜甫的杜”杜厘补充一句。
　　“你喊我欣姐吧。”
　　“奥，欣姐。”
　　杜厘仔细看了看王欣，是那种温柔贤惠的居家女人，她婴儿肥的脸让她看起来像个高中生，额前刘海正符合当下“非主流”的审美；大大的杏眼让人感觉亲切善良，富有母性。
　　“这几个创可贴就等纱布换下来再用吧。”
　　“好。”
　　王欣把门前道路上的雪掀开，铲了几把湿土铺在结了冰的楼梯上。
　　“这样就不会打滑了。”
　　杜厘身上流过一阵暖意，好久没有感受到来自别人的关心了。
　　“一切都会变好，就算是一个人，摔个狗吃屎但生活还要坚持下去。”杜厘一直这么安慰自己。

　　“今天教你炒茄子，看好了，茄子一定先入水，不然太吸油了”。
　　两年时间，杜厘和王欣姐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一个月以前，王欣正往晾条上搭晒几件衣服，看到楼上窗户散发出滚滚黑烟。
　　王欣以为失了火，抱起盛着小半盆水的盆子就往楼梯上奔。
　　“咳咳咳”杜厘迅速打开了门，烟雾呛得他差点闷死在里面。
　　解释了来龙去脉，王欣才知道，因为楼上女主人中午不在家，晚上又常有夜班，而这家小子因为想自己学着做饭却闯了货。
　　“人没事就好，我在外面晾衣服还以为你这里着了火”
　　“经常做些被王欣姐看到的蠢事，好丢脸啊”杜厘心说。他满脸涨红，特别难为情。
　　“反正你也中考完了，中午的时候你就下楼，姐教你炒菜做饭”
　　“真的吗！”
　　“你就是我徒弟了，学成之后别忘了教学费！”王欣笑眯着眼，脸蛋像只圆润的红苹果。
　　“真是太谢谢你了，欣姐”
　　“现在的小女孩都喜欢会做饭的男人，以后有这个本事肯定不愁找媳妇了”
　　杜厘尴尬又害羞的摸了摸后脑勺。
　　陈春华上班经常没有规律，为了能凑够杜厘上高中的学费，没有什么高学历的她只能四处打工。
　　傍晚，循着微弱的光她回来了。
　　陈春华每次看到楼上客厅的灯亮着，自己辛苦了一天也是最大的安慰。
　　她打开门，弯腰褪掉脚上的鞋子，换上拖鞋。她惊讶的发现小饭桌上的豆角炒肉和青椒土豆丝，还有一碗被一只干净的碗扣住为了保温的大米饭。
　　“大米饭都成干饭了”她边吃边小声跟自己嘀咕，心里早就感动的一塌糊涂了。
　　“滋啦”由于房间门和地板之间的障碍物，杜厘每次开门都有一声巨大的摩擦。
　　杜厘往饭桌瞥了一眼，看到陈春华正颤抖夹着一块豆角。
　　她半仰着头，想让眼里打转的眼泪倒回去。
　　陈春华推开卧室的门，对着杜晓光生前的照片凝了凝神。
　　“杜厘今天给我做饭吃了，”她刚说了一句眼里就填满了泪水，“要是你也在，多好，你也能吃上儿子做的饭了。”
　　陈春华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反手砸了砸肩膀，又揉了揉腿，“要是你还在，多好，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或许没有两年前的事情，他们还是一起坐在沙发上嗑瓜子，看春节联欢晚会的幸福家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