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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   王腾这个复命,复的是平山侯赵仲的命。

      今冬东胡来犯,萧皇派大将军萧鸿越指挥作战,被东胡打得节节败退,萧皇雷霆大怒,派钦差去问责,钦差说是因为押运粮草的平山侯赵仲押送不利至粮草被敌截获,所以延误战机、动摇军心,因此才导致战事大败。

      陛下雷霆震怒,将赵仲夷三族,男丁斩首、女眷没入教坊掖庭,今天午时在赵仲一家三十二口在西市行刑,由王腾监斩。

      朝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所谓押送不利不过又是萧皇打击赵家宗族的一个由头罢了。虽然赵仲押送粮草不利被敌军截获,但战争失利并不能归于一人,哪怕要归结于一人,主帅对战事的影响明显更大,但陛下只是将萧鸿越从大将军贬为骠骑将军,对赵仲却下旨夷三族,如此决定司马昭之心,天下皆知。

      赵月危皱眉,午时处斩,现在已是酉时,王腾偏要在晚上来复命,他不敢这样自作主张,应该是……赵月危不动声色看了一眼上位的萧皇。

      萧皇此刻正在优雅喝汤,这场鲜血淋漓的复命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她的心情,她漫不经心道:“让他进来。”

      赵月危此刻便能确定,王腾此时过来,就是萧皇的授意的。这次复命,只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估计今天监斩的时候又出了什么状况,因此萧皇想和王腾在赵家人面前唱双簧,给在座的赵家人给个警告,毕竟她对赵家人,向来是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王腾自然巴不得萧皇这样做,章华公主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他本就盘算着找机会报复回来,若今天赵家人应对不及时,那他正好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王腾进来的时候,坐在赵月危对面的萧卓霖朝着赵月危露出个幸灾乐祸的笑容。

      赵月危装作没看到,他和萧卓霖同在桐礼书院读书,他在学生中威望颇高,但萧卓霖在同学眼中不过是个仗着父兄的纨绔二世祖罢了,他二人年纪相仿,朝中难免将他二人放在一起比较,萧卓霖为此没少遭人背后嘲笑,因此本就看他不爽,今日祭天仪式时他们又有摩擦,萧卓霖此刻非常希望他能倒霉。

      王腾进来跪下行礼道:“启禀陛下,平山侯赵仲一家三十二口人,已全部在菜市口处决。”

      萧皇“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喝汤,仿佛这鲜活的几十口人命不值一提,甚至不如她的一口汤重要。

      王腾又继续假惺惺道:“陛下家宴,臣本不欲打扰,但行刑时平山侯狼子野心,大放厥词,冒犯天威,臣不得不尽快向陛下禀报。”

      萧皇语气平缓:“都要死了能翻起什么浪呢?”

      王腾回禀道:“赵仲逆贼,竟然在刑场大喊……”他顿了一下 ,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萧皇,似乎对这大逆不到的话难以启齿:“他说……天佑大靖,国祚绵长。”萧皇继位后改靖为齐,平山侯是赵家宗室,心向旧朝,也是情理之中。

      萧皇神色不动,道:“不过是秋后的蚂蚱死到临头瞎蹦跶,也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打扰朕的家宴?”表面是在骂王腾,不过是说赵仲不配得到她的注意。

      王腾“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请罪,道:“陛下,臣该死,只是那逆贼还在刑场大骂陛下,说陛下是毒妇,牝鸡司晨,蒙蔽先帝,窃赵家国祚,任用酷吏残害忠良,朝廷上下民怨沸腾,他说他要在地狱看着齐国一世而亡!”

      这酷吏,好歹毒的心思。
      赵月危凝眸看向跪在地上演得投入的王腾,陛下尸山血海上走到皇位上的人,毒妇、牝鸡司晨这些话这些年她只怕没少听,应该不至于太介意。但作为大齐的皇帝、掌权人,说她一手建立的国家将一世而亡,这对皇帝只怕是最恶毒的诅咒,这番话必定会戳到了萧皇的肺管子。

      “放肆!”萧皇脸色逐渐冰冷,她扔出的酒杯在王腾身边炸开,溅起的残酒被室内的暖气烘烤,气味弥漫。

      王腾将头伏在地上,惶恐道:“陛下息怒!”

      王腾看着战战兢兢,似乎难以承受天子之怒,但他眼中分明暗藏谋事的得意和终于得逞的恶毒。

      王腾在仁宗朝因其严苛的刑讯手段被心慈宽和的靖仁宗斥责,萧皇继位后他因严酷手段见幸于上,做推事院的掌事这些年,大半赵家宗室和朝中大员折在他手里,京中赵姓皇族恨他也怕他,他通过将曾经声势烜赫的皇族踩在脚底下让自己声名远播、震慑朝野。

      似乎察觉到了赵月危不动神色的打量,王腾转过头悄悄朝赵月危露出耀武扬威的得意笑容。……赵家如今最得意的人,除了陛下的心尖子章华公主,便是这位宣平王乐。若是将这天潢贵胄天下倾心的少年王爷拉入推事院,让他跪在自己脚边痛哭求饶,不知该是如何快哉的事。

      萧皇怒道:“这等乱臣贼子,朕真不应该有一念之仁,应该将他凌迟处死!”

      王腾膝行两步,朝陛下的案几进了一些,谄媚道:“臣听闻此悖逆之语,也甚为心惊,但臣怕让他再说下去伤了陛下的龙誉,因此便命人将那赵仲的舌头拔了下来,今日下雪了,赵仲那根悖逆的舌头掉在地上,溅起的血滴洒在雪地里,就和那红梅花似的……陛下,这人也奇怪,无论心怎么黑怎么污秽,血竟然都是红色的。”王腾甚至还在后面加上了一句评论。

      萧皇“哼”了一声,神色稍霁。

      王腾觑了一眼萧皇的神色,知道她对此刑罚还不甚满意,微微压了压唇角险恶的微笑,继续道:“要说这乱臣贼子的贼骨头那都是很硬的,那逆贼被臣拔了舌头还不消停,竟然在心里诅咒起来。”

      萧皇有了些兴趣,问道:“哦,你怎么知道他在诅咒。”

      王腾道:“回陛下,从臣手里过的贼骨头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他们一个眼神,臣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否则平日里也不可能那么快就审问出那些逆贼了。”

      萧皇不置可否,王腾继续道:“臣知道这贼子是不可能悔改了,臣便将他的心生生挖了出来,哟,陛下不知道,那心掉在地上的时候还跳了几下,仿佛是活的呢……只可惜那血很快凝聚了,红的发黑,真真是黑心肝的……那一家子乱臣贼子看到赵仲死了,哭得愁云惨雾的,那绝望的哭声直冲云霄……但是没办法啊,谁让他们自己不认为自己是大齐的子民呢,靖朝已经是昨日烟云,既然他们那么向往,那便只能成全他们,让他们去地底下给旧王朝殉葬了……”

      说罢,还意犹未尽道:“唉,陛下仁慈,给他们一个痛快的,臣只好照办了。”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对萧皇的处罚太轻的惋惜。

      他说完话,正巧上菜的宫人上了一道鹿脯,那血肉般鲜红的颜色让赵月危的大哥赵俊扬忍不住呕了一下,手也抖了勺子滑落到小几上砸到了杯盘,响起一阵杂乱尖脆的声音,赵俊扬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萧皇,萧皇面无表情,赵俊扬脸色发白,吓得僵在当场。

      赵月危见情况,微微笑道:“大哥修道之人就是太过心慈,见不得也听不得血腥的事,哥哥还不快向皇祖母请罪。”他哥哥受到父亲的影响也痴迷道家,甚至比父亲更加痴迷,平日里都住在京郊的潭石观中修行,只有节庆之日才回宫。

      赵俊扬闻言“扑通”一声跪下来,吞吞吐吐地说:“陛……陛下恕罪。”

      王腾那老鼠眼眯起来,笑得非常奸诈:“大殿下原来是害怕啊,臣还以为……”

      赵月危和他的两个哥哥坐在一起,看上去倒是更矜贵,他的眼神温润松弛,似笑非笑道:“以为什么,王大人,虽说是向陛下复命,此案是兵部大案,由兵部大人们夙兴夜寐办好了,大人不过就是做了监斩逆臣这么件小事,将刑罚之事如此事无巨细都说出来了……所幸这屋子里都是宗室,若是被朝臣听到了,呵呵,只怕会以为大人您在不择手段邀功呢。”三言两语间便将王腾变成了个抢别人功劳的小人。

      王腾自然不能让赵月危得逞,因此冷笑道:“逆臣如此悖逆之言,王爷是觉得臣不应该告诉陛下?”

      赵月危睁大眼睛无辜道:“王大人怎么凭空冤枉人,大人科举入仕,莫非竟不擅长写奏折文章?如此悖逆言论,大人应该事无巨细写好奏折备案,怎么就如此潦草光说说了事,即便是说了,又何必说的这样血腥,今天是陛下初雪家宴,本来是为了这祥瑞天相,在筵席上讲这样的事情,只怕冲撞了祥瑞。”萧皇最看重祥瑞和天相。

      章华公主听到也嫌弃道:“吉祥的日子听到这样血淋淋的事情真是晦气。”姑侄俩三言两语之间竟是说王腾是故意在吉祥的日子找晦气。

      王腾本来想反驳,但看陛下沉默的态度,心中突然记起陛下最看重祥瑞天相,心中越发记恨赵家姑侄,但此刻只能低头,请罪道:“陛下恕罪,是臣考虑欠妥。”

      萧皇终究还是倚重他,道:“你下去吧,将赵仲之事写成奏折详细奏报吧。”

      王腾气闷道:“是。”分明之前就是陛下暗示他宴会奏报的,三言两语间便翻脸不认了。

      赵月危看着王腾吃瘪,举着酒杯款款起身,如同覆雪的松柏,清冽优雅有气节,道:“今日初雪,瑞雪兆丰年,儿臣愿天下少一些乌烟瘴气、包藏祸心的逆贼,我大齐吏治清明,千秋万代。”

      听到千秋万代,萧皇看了一眼老实的仿佛已经入定的太子,又看了看积石如玉般的赵月危,沉默一瞬,终于笑着举杯,道:“愿如月郎所言,大齐吏治清明,千秋万代。”

      萧皇都这样说了,在座所有人都站起来齐声举杯祝愿,吃了酒之后,萧思睿似笑非笑看着赵月危,对太子道:“太子殿下,臣敬你一杯。虽然您贵为太子,但臣一点也不羡慕,唯一羡慕您有宣平王这样的儿子,您后半生的荣华只怕还要靠这个儿子。”

      虽然萧家表面的话事人是萧家的大郎萧志渊,但这萧二郎萧思睿才真的是杀人不见血的毒蛇,他这句话表面上是说儿子是老子的依靠,但也暗指赵月危必定会全力以赴帮助太子夺权。

      果然,他这句话说完,萧皇脸上的笑容浅了很多。

      赵月危默默看了一眼章华公主,章华公主接话道:“这京城谁不羡慕我哥哥有月郎,但儿女和兄弟都是福气,我哥哥有月郎是有福气,二郎你却不必羡慕他,你不仅自己有本事,还有一堆哥哥弟弟和子侄帮衬。哪里像我,儿子靠不住、女儿年纪还小,哥哥弟弟也都性子温懦靠不住,幸而有母亲可以保护。”说完她自豪地看了一眼母亲,瞧着倒像是对自己能拼娘很自豪似的。

      萧皇对这个女儿一向宠溺,听她这样说,哭笑不得道:“你还有脸说,都有孩子的人了,什么事情也不操心,发起脾气来连朕也拉不住,真真是飞扬跋扈刁蛮任性。”

      章华公主已过而立之年,听到萧皇这样说,也不气恼,道:“今日这么多外人,母亲还是给我留些面子吧。”她这外人二字一出来,在场的萧家人和王腾的脸色都不好看。

      萧皇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糊涂,笑道:“章华,你这性子真要改改了,昨日王掌事在大街上缉拿要犯,惊了你的马竟然不由分说抽了人家一鞭子。”

      王腾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听到陛下重提此事,仿佛又回到了当街被鞭笞的那天,脸上立时有些阴沉。

      萧皇没有注意到他的表情,继续对章华公主道:“今日你和王掌事一起喝一杯酒,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

      章华公主皱眉不愿意,仿佛让她和这个小官喝酒有失她的公主身份似得,王腾也不满意,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公主,靠撒娇卖痴博陛下的怜爱过活,根本不值一提。他手底下赵家王公的大好头颅砍了没有几千也有几百,区区公主他还不放在眼里,如今赵家人哪个看到他不害怕,只怕就连太子也要对他礼敬三分,章华公主仗着陛下的宠爱竟敢当街鞭笞他,这样的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必定是要报复回来。但眼下陛下开口发话了,两人只能收起心思、捏着鼻子,喝了这杯和解的酒。

      喝完酒之后,王腾就退下了,陛下又喝了几杯酒之后,便由张振羽扶着离开了,萧家人和赵家人在萧皇面前假装和睦忍得很辛苦,眼下萧皇离开了,他们一刻也忍不了对方了,匆匆散去,不再互相折磨。

      赵月危出去的时候,外面曹琪云站在廊下等他,曹琪云是威勇伯家的孩子,六岁的时候被挑中给他做伴读,如今已经过去了十数年,对他可谓是忠心耿耿。。

      曹琪云这个时候来找他,定是有话要对他说,因此赵月危便打发走了元亨,他们二人朝着御花园走过去,曹琪云道:“殿下,平山侯一家都安葬妥了。”

      赵月危点点头,道:“没叫人看出是我们做的吧。”

      曹琪云摇摇头,道:“没有,容成公世子找了慈云寺的和尚释然,说是佛祖指示要超度新死的亡灵,陛下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容成公世子沈正玉是章华公主的儿子,醉心佛法,和慈云寺的和尚有秘密往来。

      赵月危点点头,脸上沉郁并未散去,少年本该意气风发的脸上出现了本不应该的沉郁,他苦笑道:“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一廿前是卫国公,一旬前是睿成侯,这个月是平山侯,马上还有唐国公一家,短短十年这西市刑场就浸满了太宗皇帝子孙的血。赵姓如今十不存一,这样屠杀,也许等不到他父亲继位的那一日,赵家的宗庙就要倾覆了。

      赵月危裹着狐裘在这寒冬里,仍然觉得身体发冷,他忍不住揪心叹了口气,那气在空气里顷刻就散了,仿佛他们赵家气若游丝的宿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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