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年记事》SundH

1、一

　　第一章
　　我在这人间昏昏噩噩地不知度过多少年，一觉醒来仍在冬天。我怀疑自己是脑子糊涂了，明明记得桃花儿是红的，柳叶儿是绿的，睁开眼却依旧灰蒙蒙一片。
　　醒来第一件事便是哭了，我独自立在风中，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吹的，几滴眼泪沾在睫毛上要掉不掉，本来无所谓伤心，哭着哭着便没来由的心痛起来。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两个打我身边走过，我埋着头缩成一小团隐藏在黑暗中，他们见我穿戴也整齐，不像是受了什么欺负的样子，便头也不回地往前赶路。我想起了这是太平年间，自有历史记载以来最为风调雨顺的日子，人人丰衣足食，好听的弦音日日从那太阳升起的东方传来，日宫里夜夜灯火辉煌。生在这样好的年代里，公然在大街上落泪是可耻的，纵使真有那么几滴泪非落不可，你也不应当凑近了去听听看看。
　　一只白白的猫儿不知何时贴在了我的脚边，它喵喵地叫着，身上的毛又长又软，像是太阳下的棉花，又像是蓝天下悠悠飘着的云。脖子上系了根用五彩丝线编织的锦带，带子当中垂着个金光闪闪的小铃铛。我瞧它可爱非常，便忍不住伸出手去，谁知那猫儿拱起身子，夜色之中一对艳丽非常的眼睛对准了我，一只是璀璨如星空的蓝，另一只则是浅地发白的金，我吓了一跳，忙颤抖着缩回了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这才注意到夜幕中还站着一个男人。
　　我瞧不见他的模样，只是看见一团白色的轮廓，他向我步步走来，香气浮动。我保持着原来的姿态，鼻子却抑制不住地吸气，那香气乍闻浓烈，习惯了之后却越来越好闻，甚至隐隐地开始上瘾。他停在了离我一步之远的地方，瞥了我一眼，然后缓缓的蹲了下来。
　　之前瞧见的白色轮廓原来是他披在身上的白色狐毛大氅，蹲下来时软软地垂落在地上。那男人将大氅紧紧地捂在胸前，尽管如此身子却还是微微地抖着。都城的贵公子们近些年来流行飘逸之风，哪怕寒冬腊月也只着单衣一件，松松垮垮地架在身上，美其名曰玉树临风，他冠上缀着一颗明珠，在暗黑的夜色中闪闪发亮，我心道这确是个夜间行路的好法子。
　　“你要和我回去么？”声音柔若清风，只是此刻我正饱受寒风吹冻之苦，难以欣赏。
　　“这样的浪荡公子也见得多了，只管不理他便是”，我心里嘀咕，将脸色阴了下来，后来我才想起在这样乌漆墨黑只靠他头顶一点亮光照明的夜里他又怎么能看清我的脸色。
　　脚边的猫儿却是一动，柔声一唤情意绵绵，立刻背弃了我，两步跃到那公子脚边，在大氅上蹭头蹭背。男子极其温柔地将那猫儿抱起，转身就走，伴随着浮动的暗香留给了我一个瑟瑟发抖的远去的背影。
　　“竟如此……绝决”，心里编排的千种故事化为飕飕冷风，牙齿冻得咯咯作响，环顾四周清冷如荒郊野岭，怕是再也没什么可能有谁会来送温暖了，只好站了起来。我对自己笑了笑，本就不是那金贵的猫儿，还有主人照料，也只能独自将这条路走下去，哪怕我已忘记了这条路通向哪里。
　　我抬起头，天空无月，只有几颗星子零碎地散落着。
　　太平王朝三十八年，小年前夜，家家户户共聚一堂，庆贺佳节。我听见了弦乐之声从日宫里传来，然后是女子的歌声。人人都说，宣告春日到来的既非年历上死板的节气，也不是枝头第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而是月华公主的歌声。有些传奇总要等到没落后才为人称道，月华公主却是个例外。坊间遍布有关与她美貌传闻。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自称阅尽天下之美的浪荡王侯吴放之，因与月华公主有过一面之缘，就此念念不忘，甚至自剜双眼以明此心。怎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那吴放之遣退了家中所有侍妾，常于夜晚举杯对月兴叹。世人笑其竟为色痴迷至此，他却正色道，“得见月华之美，岂能再容其他俗物，便是对镜自照也厌恶至极”，那吴放之已是著名的美男子，每每过街都能得几车瓜果，就此可以想见月华之美。
　　歌声醉人，但无法果腹，我这俗人的肚子不一会儿便咕咕叫了起来。摸遍全身幸而还有些铜板，只是酒楼大多已歇业。我正叹气时，其中一个人家的窗板卸下，朦胧的灯光在黑暗中铺出小小一块亮堂，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姑娘趴在窗边，怯生生地冲我喊道，“我娘请您来家中吃杯茶，您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