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日游神

4、作文

　　升旗台前，各班成两路纵队，按照班次排开。江望看着左手边的男生，小声问道：“哎，你叫什么？”这时，有个学生走上台去开始进行国旗下演讲了。
　　那男生没答话，直等到国旗下的演讲结束才飞快地说了一句：“徐山明。”
　　江望有些奇怪：“你是想不起来自己名字了？还是说你刚在认真听演讲？不是吧……”他压下去嘴角，声音里还是透出了笑意。
　　“你呢？”徐山明没理他的问题。
　　“江望。”
　　现在是值周老师做一周小结。
　　“哎，别听了，”江望道，“不记恨我？”
　　徐山明顿了顿，眼睛还盯着值周老师，开口道：“我看见那两箱芒果了，没有上人家家告状还送礼的。”
　　江望笑笑，不做声了。他想的明白，冤家路窄，但挤一挤总能过去，往后各走各的呗。
　　等到升旗仪式结束，早晨的凉气已经退散得干净，秋老虎不依不饶，学生们顶着一脑门汗各回各班。课代表们课桌上堆满了假期作业，得趁着上课前五分钟的休息时间整理好送到教师办公室，因此忙得人仰马翻，恨不得上厕所也让同学代劳。
　　而课代表们忙到一半，第一节课的铃声就不留情面地响了，嘈杂顿时被肃清，语文老师左手一叠作文纸，右手一个保温杯，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语文老师叫陈起云，五十多了，身材短小，有个五个月大的啤酒肚，上课很有自己的想法。他能花一个星期的课时讲鲁迅的一篇小说，讲得作业也没法布置，就自己找课后读背材料，让学生拓展阅读量。
　　陈老头把语文课代表卢琳琳叫上来，让她把作文纸发下去。卢琳琳简直想骂，既然要发下去，干嘛让她收呢？然而翻了翻，发现名字都是隔壁班的，她说：“老师，这是七班的。”陈老头表示不可思议：“要是我们班的发下去干嘛？赶紧的，一人一份，看完了写个评语，再互相传。”
　　江望看着作文纸从前头浪花似的翻涌到跟前，还剩两张，他抽了张字好的，把剩下那张传给后面。这字一看就是女生写的，讲得是听琵琶曲，从苏轼写琵琶的《水调歌头》征引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借着琵琶的时凝滞，时流畅，时高昂，时低回状写历史更替、人间兴亡，八百字还不到一行的短作竟端出了“古今一曲琵琶”的气象万千。
　　江望一时感慨，提笔评道：写得很好。然后和另一个看完的人交换了。
　　很巧，拿到的第二张是徐山明的。想必已经有好几个人看过他的了，文后竟盖起了楼。
　　1L:沙发！感觉楼主的爷爷年轻时很帅（滑稽）
　　2L：楼上，这都什么跟什么！不过确实想听爷爷拉二胡（滑稽）
　　3L：楼主楼主，我也拉二胡啊，有空切磋吧……
　　江望还没看文已经先乐了。
　　徐山明的字写得规矩，看起来不费力，文笔也很平淡，没有什么读不懂的词句，他很快就通篇读下来了。徐山明写得是他小时候学二胡的故事，那时他非常不愿意跟着老师学，上课不专心听，练也稀松二五眼地练，等到要考级了才急了起来。好在他爷爷二胡拉得好，带着孙子练。徐山明写道，他觉得他的老师也没有他爷爷拉得好，但他的爷爷不是个好老师，常常拉着拉着把孙子忘了。他爷爷年轻时喜欢跟着二胡唱，后来吸烟坏了嗓子，就不唱了，但一抖手、一拨弦，风韵不减。徐山明写着写着似乎已经忘记了考级的事，最后写得是他爷爷在家附近的小公园拉二胡的画面，伴着拂过湖面的微风，偏僻的凉亭里起一声二胡，他写道“那时我才觉得我爷爷老了”。
　　江望忘记自己写了什么评，之后传到手中的文章也草草看过了事，陈老头讲的课只有听没听地听了几句，然后才打起精神上之后的数学课。
　　两节课后是大课间，有25分钟，学生们开始吃带来的零食和水果，不嫌麻烦地就跑去超市买。而江望在下课铃响起的一瞬间就趴在桌子上睡了起来，有人戳他也没反应，做了好几个梦。醒来一看钟，才睡了十分钟，还有充足的时间让他吃点东西。
　　他掀起课桌板，掏了包虾片出来，这才发现前桌的人倒坐在椅子上，正看着他。不是卢琳琳，是徐山明。
　　江望吓了一跳：“你干嘛？”
　　徐山明往他桌上甩了一个小袋子，荔枝：“我妈让我拿给你的。”他说完起身就走。江望拉住他：“哎，你妈知道我和你一个学校？”
　　他说完看着徐山明支吾了半天，突然觉得自己太坏了。
　　徐山明最终说：“我昨天打电话告诉她的。她让我把带来的荔枝分给你。”
　　江望道：“哦。”徐山明看起来不太自在。江望说：“一起吃呗，急着回去写作业么。”徐山明没拒绝，坐回了卢琳琳的位置，一开始只是剥荔枝，后来就把手伸到虾片袋子里，咔嚓咔嚓地吃了起来。
　　江望在班里扫视一圈，看见好几个其他班的人。这也不奇怪，许多初中的故交，到了高中被安排进了不同的班级，就趁着课间互相串门。坐在他们班角落的是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挺帅，课桌旁站着的女生是他们班班花级的，程新然。
　　江望很快想起了昨晚听到的八卦。
　　两人有说有笑的，偶尔会有认识他们的同学过来调侃，程新然就会笑着骂几句。他们面前摆的是一盒洗好的圣女果，程新然自己吃一颗就会喂男生一颗。
　　江望身旁好多人都在看他们。徐山明被江望挡住了一点，还在专心吃虾片，见周围的人都看着一个方向，才抬起头看过去。
　　江望这时回过头来，见徐山明看着那个方向眼睛也不眨一眨，在他眼前挥了挥手，笑道：“哎，少儿不宜啊。”
　　徐山明白了他一眼，但不继续看了，又低下头吃东西。
　　江望问道：“打游戏么？”
　　徐山明点点头：“XX联盟。你也玩？”语气明显热络起来了。
　　两人迅速就“XX技能打击感十足”“XX英雄就是个脆皮”等达成了共识，并交流了彼此的段位和拥有的皮肤，直说到卢琳琳回教室做课前准备。
　　江望收拾好自己一片狼藉的课桌，徐山明消失在教室后门，第三节课的铃声响了。
　　卢琳琳上课期间回头问江望：“坐我位置的谁啊？”
　　江望翻着政治课本，在“价值决定价格”下面划了一条线，道：“七班的徐山明。”
　　卢琳琳若有所思地说：“有印象。哦，对，是唐成的哥们儿。看见他们走在一起过。”她还待说什么，被方小刚叫起来回答问题了。
　　小刚在下课前终于提起了运动会的事，让大家找体育委员报名，今天放学前上交名单。她又补充道：“还有310寝室，”分散在班级里的四人一下子抬起头来，“要是有什么没人报的项目，就你们补上吧。”
　　310寝室众：“……”
　　接下来的所有课余时间，周子斌都在帮体育委员宣传跑3000米的好，逮住一个男生就说：“你不知道，跑3000米的男生是最幸福的，你想啊，多少妹子帮你加油啊，而且跑一圈就喊一次，跑一圈就喊一次……跑七圈半啊！”说到最后他自己有点绝望。
　　悬在头顶的刀在最后一节自习课落了下来，3000米没人报，1500只有一个，那么就要补三个人上去。周子斌冲剩下的三人猛使眼色，让他们积极主动。小刚在讲台上说：“那什么，为了不导致寝室矛盾，你们抽签吧，全班同学来做个公证。”
　　周子斌：“……”
　　小刚写了四个签，在手心里晃了晃，然后摊开了让四人随意。江望是第一个伸手的，面上虽看不出，手心出汗了。他慢慢打开抽到的纸条，看了一眼，然后揉成了一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卢琳琳问他：“江望，你抽到的是什么啊？”
　　江望面无表情：“3000米。”
　　卢琳琳：“……节哀。”
　　和江望一样倒霉的还有李复照，周子斌抽到了1500，赵杨轮空。310寝室已经知道今晚的夜宵谁请了。
　　与此同时，七班正在发作文，据课代表说，没发到的被陈老头扣留了，要去多印几份在整个年级传阅。坐在徐山明旁边的唐成很快拿到了作文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挤着好几条评论，几乎把陈老头自己写的红笔评语挤飞了。唐成看也没看就把作文纸塞课桌了，往旁边一看，发现徐山明还没拿到作文，惊叹道：“不是吧你？”
　　他话音刚落，作文纸就飘到了徐山明桌上。
　　徐山明看起了文后的评语，一边看一边笑，对唐成说：“六班一群贴吧大佬。”好奇得唐成也凑过来看。
　　……
　　4L：写得不错。
　　5L：那个公园我去过！有很多跳广场舞和练太极拳的老头儿老太太，我还看见过拉二胡的，说不定就是楼主爷爷……
　　6L：我很喜欢二胡这种乐器，也很喜欢楼主形容的那种感觉。
　　7L是陈老头的红笔行楷：千般月色落小苑，一生风雨寄二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