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十四章 ...

  •   徐衍怕宋洵突然嗝屁的恐惧主要来源于他对自己的没把握。从前他有万贯钱财,有千百门徒,再不济还有碾压正派的武功傍身,无论走到哪里,起码不会像只蝼蚁死得不明不白。
      可时移世易,他现在只能用个头压制五岁以下的落单稚童了,搞不好还会被孩子爹大卸八块。
      自私点说,宋洵是他活下去的保障,要是宋洵一朝身死,他怕是不日就会下去同十三作伴了。
      死过一次的人,总是格外贪恋红尘万丈。

      宋洵对待生死不像徐衍那样上心,他只是因为还活着所以并不想死,和大多数人一样,靠着求生意识为生计奔波,可如果命运一意孤行地要安排他生一场救不回来的大病,那死就死了,没什么可遗憾的。
      宋洵暂且按下对自己生死的忧心,转而扑在傀儡身上。
      他是个几乎没有作品的半吊子傀儡师——兴许连这个“师”字都称不上,只能算肄业学徒。
      他花了十几年时间做出来的阿春已经面目全非,因为一个从天而降的徐衍,阿春现在变成了四不像,说它是傀儡都怕丢傀儡的人。
      所以徐衍口中的“楚绿腰”就变成了宋洵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品。

      宋洵在凿头骨时十分认真,明明只是浸过防腐药剂的楠木,但宋洵刻起来却常常大汗淋漓,只怕多凿下去分毫,那么绷上皮革后傀儡的样貌就天差地别了。
      也就是旁人所说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以往宋洵只是在阿春身上修修补补,通常都是细如发丝的修改,其他基本功全靠捡林胤用剩下的边角料练习,偶尔陈刀也会从外面找些齐整的材料回来,但比起正经出师的,总归还是差了一大截。

      塑形是傀儡师入门后的第一门正统功课,有如基石般的存在。只不过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把基础课修得好。事实上,有相当一部分傀儡师在塑形上都是短板,好在傀儡多半是用来干粗活的,脸面上差点意思也没有人会当真追究。
      但宋洵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只能琢磨塑形,熟而生巧,一来练出了他绘图抓形的本领,二来透过图纸他总能立刻在脑海中堆砌出成品的形态。
      夏百草从前安慰他说,只有基本功扎实了,后面才能走的远。

      宋洵不知道将来他还能在傀儡术上有什么成就,如今却是被眼前的问题难倒了。

      “楚绿腰”上下身重量不均衡,不能站立,只能四仰八叉躺着。
      想当年制阿春时,宋洵是花了两年多的功夫才让阿春顺利站起来的。可惜徐衍来了之后证明从前的“站”都是假站,头重脚轻,关节僵硬的毛病要不是有他在阿春的壳里瞎折腾,恐怕现如今还只能躺尸。

      怎么办?
      宋洵险些要挠破头。

      宋十三的窘迫落在徐衍眼里变了个味儿,他只怕他急火攻心,催发了血里那些鬼东西。徐宗主暗搓搓躲在廊柱后抓耳挠腮了一阵,忽然福至心灵,折身回厢房把包袱翻了个底朝天,将他私藏的那东西从包袱里拎出来,隔着老远,啪一声扔到了宋洵脚下。
      然后趁宋洵揪住他打断腿前,火速溜出了胡宅。

      徐衍近几日和隔壁的隔壁的七婶攀上了关系,七婶眼神不行,朦胧里还以为徐衍是位个头矮小的俊俏小郎君,又听他谈吐间似是个人模狗样的东西,便对他十分和善。
      七婶家里的儿子儿媳住在西市,每隔三日才来看她一回,七婶闲来无事做了些小玩意在家门口支起摊子随便卖卖,逮着路过不着急的就同别人聊几句,正巧有个话多到成车拉的徐衍主动来串门,自然是欢迎。

      徐衍沿着小巷溜溜达达找到七婶,轻车熟路地拉过小木墩在旁边坐下来。

      七婶见他来了,连眼角眉头的褶子都一同高兴起来,顺手塞了一块芝麻饼给他。徐衍接了,趁七婶没注意,把饼塞进袖口里,打算拿回胡宅给胡吟,顺便套套疯姑娘的话。

      七婶边低头纳鞋底,边问:“你咋不陪着你那兄弟,不是说病了?”
      徐衍挠挠鼻子,“他那病一时半刻好不了,也一时半刻死不了,没事。”
      “年轻人总不知道爱惜,到老了才晓得苦就晚咯。”七婶叹气,为粗枝大叶的少年郎们感到惋惜。
      可一代一代人的传承便是如此,前人犯的错后人会接着犯,不仅犯,可能还会犯出花样来,同样的恶果,不会因为父辈吃过,子孙就吃不到,恶果常在,嘴上没毛的哪个也逃不过去。
      诚然有人出生时便揣着大智慧,但总归是极少数。

      徐衍又摸摸下巴,“前天的故事没听完,您老接着讲讲?”
      七婶艰难地回忆了下,浑浊的眼中透出一丝尴尬的茫然,“上回说到哪儿了?”
      “说到官府来人抓走了胡传。”说着,徐衍拿起七婶放在竹筐里编了一半的绳结,笨拙地拎着绳头送进了留着的孔洞中,然后一拉一拽——打成了死结。

      七婶没看见旁边捣乱的人把她的福结成功结成了死疙瘩,她拿针尖在头发上篦了篦,说:“……那官府的捕头带着一群人把咱们德安坊都围住了,说阿传就是杀钱员外的凶手,把人抓走了。起先我还以为阿传要给人抵命了,没想到过了几日又给放了回来,说是误会。”七婶说着瘪起嘴,摇了摇头,“我瞧么,倒是未必。当初那姓钱的霸道,不顾阿吟寻死觅活,几次三番上门叫嚷,惹得左邻右舍谁也不敢沾身,都躲得他们兄妹远远的。不瞒你说,有时候夜里也听见阿吟偷着哭,闹鬼似的。”

      徐衍好似捉住了一点真相的影子,顿时比衙门的捕快还机敏地问道:“您老可知道那钱员外一家子是咋死的?”

      七婶皱起眉,大约是十分抵触这种血腥残酷的事,可架不住小辈好奇心重,只好摆出说教的模样,道:“打听这些做啥,都是晦气事,还不如让婶子替你留意留意哪家的姑娘好——行了行了,给你讲还不成,别扯着我那鞋底子,当心针尖扎着手。”
      徐衍不再耍赖,缩手缩脚坐在一边,十分乖巧。

      七婶无可奈何地叹气,说:“市井上传的有鼻子有眼,说十来口人都是叫毒死的,七窍流血,可吓人!也有说是遭贼了,那姓钱囤金银的小库让搬了个干净,据说有上百两金元宝,好几箱珠翠玉石——谁知道是真是假,反正有这说法。”

      徐衍在七婶的话里嗅到了一丝真相。他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人心,或者说,他历来相信人性本恶,要是谁大慈大悲,以博爱之心关怀世人,他倒要怀疑这人是个假惺惺的伪君子。
      这种利人损己的“伪君子”徐衍还没见识过,但真小人却见过不少,毫无疑问,胡传那老小子就是其中一个。
      ——如果钱员外一家子就是胡传杀的,他不光杀了还取人钱财,报官吗?
      徐衍咂摸须臾,报个屁。
      官府本来就不会无凭无据来抓胡传,既然抓了那就不会无缘无故再放出来,这世上除了无知小童,谁会闲来没事自己打脸玩?

      胡传和官府有猫腻,楚绿腰和胡传有猫腻,而这些人里会说实话的,只有楚绿腰。徐衍那一颗没事找事的好奇心终于满足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又打起胡吟的主意来。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余光里瞥见一个人影,转头正对上小巷尽头胡传。徐衍扯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冲他招了招手,胡传也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脚下一绊,险些扑进门里去。
      徐衍挺得意,心说老小子做贼心虚,光天化日连路都走不稳。
      殊不知他一张红艳艳的大嘴,任谁看了都心颤,也只有七婶这样眼神的,能雾里看花地看出唇红齿白的小模样来。

      徐衍偷偷在七婶的筐里埋了几个孔方兄,然后就甩起袖子回胡宅去了。

      一进院子,徐衍便看见一副奇景。
      宋洵正埋头苦干,那本没皮的书倒扣在一旁的矮几上,胡吟脸上涂着煞白的油彩,乖顺地蹲在一旁,抠着下巴看宋洵鼓捣傀儡的一条腿。
      两人竟分外和谐——都诡异得不像活人。

      徐衍于是停下来,倚着木头廊柱看“风景”。

      宋洵是个专心的人,或者说他的心不乱,因而才能沉浸在一件事里不被周围动静所侵扰。但他也有他的毛病,这人并非是有佛性那种看得开,而是一种累于孤独淡漠的看得开,除了徐衍眼中那不知所谓的傀儡术,大约还没什么能被宋十三看在眼里。哪怕是他的师兄弟,对他来说也是“应该”亲近,而不是堪破了那一层戒备的束缚,当真敞开心扉。

      徐衍一撇嘴,说到底,还是少年不识愁滋味。

      身后脚步轻响,徐衍没察觉,等他回神时,胡传的一张老脸已经举在他脸侧了。
      徐衍那铜铃大眼一转,不掩嫌恶,“你凑过来干什么?”
      胡传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牙,古怪一笑,“看看你。”

      徐衍要是有本事起鸡皮疙瘩,怕是早就抖落满地了。

      胡传这人有时候比胡吟还像个疯子,说不好是亏心事压的太多还是怂人没胆偏作恶,自己把自己吓得神神叨叨。
      可惜徐衍没想到,胡传第二天竟然失踪了。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