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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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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雨岚岚,一壶桃花酒后浅醉闲眠,华辰苑花残门半掩,彼时适逢浓秋。
那日公主择了两名面首,玄衣男子名为尹云,安置于华璃苑,纪洋则被安顿于华辰苑,而这两地在三年前就固定作为公主府面首居处。我胡诌了个身份,带着哭腔,言我姊弟本为泾都人家,饱受战乱流离颠沛之苦,逃难至此,感公主收留之恩,今后必以毕生才学博公主一笑,但公主好似并不在乎来者家世,待我声情并茂地讲述一通,只略点了一下头表示已知,便走了。贴身丫鬟也只嘱咐了一条规矩:“众知公主痴乐,故每日需至少有一苑有两个时辰以上奏曲之声,即使公主不在,府中花草也需乐曲陶冶,每日都会有人来监视,上次的陈面首与郑面首就是一日未奏乐被赶出府的,所以切忌偷懒。”我觉得公主痴乐的确到了一个程度。
几番对华辰苑的丫鬟旁敲侧击,得知处于华璃苑与华辰苑之间的华迟苑乃为驸马成皓文的居处,我心下佩服这位驸马的心胸,自己的妻子与其他的男人就在附近巫山云雨,他却从不过问,来了府中十余天,我也未曾见过这位驸马,可见他平日几乎闭门不出。
说来奇怪,已十余日不见公主,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刚来的那一夜,我恐公主有恋童癖,趁夜找寻墨棋棋盘,早点寻到,纪洋就少一分危险……好吧,准确来说是我就少一分危险,凭纪洋武艺,旁人也近不了他身,不然我也不会让一个孩子以身涉险。正当我寻而不得,对月长叹时,无意间看到公主进了尹云所居的华璃苑,我大松一口气,看来没有我担心的那种倾向,故放心地细致寻找,但不管我如何细致,这十多天来我连一个棋盘也没有见着。
至于每日奏乐一事,纪洋不通,由我代劳,本想着两苑轮流也会有休憩时日,怎知那尹云好似从无奏乐之意,偶尔起兴,吹了几曲甚佳,但全然不足两个时辰。有一日,我涂着纪洋给的消肿药膏在指上,觉得实是该找尹云商量一番,正欲起身,又想到公主自踏入他苑后从未出来,或许是留恋于床笫之欢,我若进去见一幅鸳鸯交颈图岂不是坏人兴致?如此再深想,竟有些同情起那看似荏弱的尹云来,遂不再计较他把奏曲之责全推在我身上。
左右寻思公主府哪个旮旯没有找过,除了华璃苑就剩驸马住的华迟苑了,我便打定了主意今儿夜黑风高之际去探个究竟。
“宁姐姐,你就让我陪着你去找那棋盘吧,听闻驸马成皓文是个山野粗人,他若对你痛下杀手怎办?”自从纪洋得知我在寻找祖传棋盘,我每次出去,他都会毛遂自荐一番。
“不妥,若半夜有监视之人挑事,你还可以打打马虎。”我本意认为莫教少年偷鸡摸狗之事为好,所以只是简单交代一句,便翻墙去了,好在两苑只隔一堵墙。
本是深秋季节,而苑中栽种的六月雪与月光白皆未见颓势,我察觉这华迟苑竟比我所住的华辰苑暖和许多。
我之所以与其他飞檐走壁的窃贼不同,敢大大方方地沿着石子路走,一是因为自己平衡力不佳,二是早打听到公主曾斥责一山野匹夫何能有这么多人服侍,故把人撤走只留有一小童,如今苑中的两人肯定早已入眠。
我不加修饰地转过一假山,定神一看,唬得我马上又缩了回去,前方六角凉亭下竟有一大一小两人借着一月银辉下棋,终于见到了一个棋盘,而且是散着荧光,价值不菲的棋盘!
“姑娘既有事前来商榷,这番躲着不现,若遭他人知晓,还以为是成某怠慢了姑娘。”干净又有一丝慵懒的声音倒让我无地自容起来,面上不禁羞赧。
我干咳一声走了出来道:“打扰驸马清静实感内疚,闻驸马有一玉石棋盘世间罕见,一时迷了心窍,想一睹真容,望驸马见谅。如今见到,果真名副其实,已无遗憾,就不再打扰了。”已确定物件,明日再盗,今日能全身而退最好。
成皓文听言愣了片刻,不知喜忧,缓言,像是自言自语:“未曾料事到如今我身旁还有他人喜欢的物品,”忽又像释然般含着一抹不及眼底的笑,“成某如今已然是个废人,不如将这棋盘送与姑娘,物尽其用。”
我看见他坐着的轮椅,心口有几分郁结,原来刚刚是童子自弈,而他的手并不能执子,只是在旁观摩指导。
“这买卖并不值当,驸马是否有执着之物,小女家境虽不宽裕,也会尽力为驸马争夺一二以报。”我真心道。
“执着之物?”成皓文认真思考了一会,“我无意去争,旁人又何必。姑娘其实早已报答,不必苦恼于此。若较真,这棋盘倒像是我的亏欠之物,这十几日的琴音,便是姑娘之作吧。”
我奇道:“驸马怎知?”
“手脚不便,听觉便敏感了些。方才的攀墙之声与以往的琴音来于一个方向。”
旁边小童恐我不能安心将棋盘收于囊中,补道:“姐姐不知,我家成公子好音律,几年前未患病疾时,天下能与公子在乐理上相提并论的只有赵国二皇子一人而已,而姐姐十几日琴音悦耳,公子肯定也十分开心。”
我疑道:“驸马痴乐这点倒和芊晞公主相似。我本无意日日弹琴,这是公主的要求。”
成皓文的神色一瞬间昏明不定,本白得有些病态的容颜更见苍白,半晌,叹道:“她也是有心了。”
回到房间,我看着新得的棋盘不知从何入手,莫不成和重现过往的方式一样?
拔下头簪刺破手指,挤出一滴血在棋盘上,天地果然转换了一番场景。
四野风来,左右乱踅,一红衣女子蹿入眼帘,几缕发丝有些紊乱,她身边是一圈黑衣刺客,而她眼中仍一片平静,森然道:“莫非你们是我姐姐派来的?”
我听着这声音有些耳熟,细看那红衣女子,竟是容貌稚嫩几分的芊晞公主,颇感失望,看来这棋盘并非我要寻的那个,只是作为成皓文的旧物呈现与他有关的过往,但……怎么恢复原状呢……
在我思考之际,刺客的声音便响起:“公主,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回去吧。”
“呵,我那心狠手辣的姐姐,我躲了十多年,竟还是躲不过她。但她以为仍凭着这区区几人,就可拦住我吗?”语未落,她踏上树干凭力腾起,摘了一串叶猛地空中一绕,四周惨叫声起,一圈的鲜血就如她红色裙裾晕衬了出去,一叶成刀,好俊俏的功夫。
芊晞看着四周倒下的尸体,终是支撑不住,半跪了下去,从袖上撕下一块布将血肉模糊的手简单包扎,日阳高照到日暮将收,寒气渐渐入侵,她调整了气息,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站起朝前走去。
走了许久,天幕上已是繁星点点,她进了林间一竹屋,本应是万家熄灯的时辰,而这屋中仍有一灯如豆,桌前执笔画兰的男子背对于我,听到声响后停下了笔,淡淡的目光朝她看来,竟是成皓文。
“你今日怎会……”他突然看见她血肉横飞的手,话语止住,平日淡雅的人语中竟有愠气,“谁干的?”
芊晞看见他仔细为她检查伤口的模样,心里一急,想遮掩伤口,奈何这羸弱书生模样的男子力气却不小,她竟挣脱不成,故语中冰冷:“别以为我这个样子你就可以找到借口悔婚。”又怕不够强硬,加了一句:“我可是宋国公主!”
成皓文认真地将她伤口中的细渣清理出去,感觉到上方吸了一口冷气,故动作变得更加地柔和了,听到她的话,眉梢间拢上一股不易察觉的暖意,语气较先前轻了许多却莫名其妙:“不。你不是。”
窥探过往,我稍一凝神,便可知他言下的眷恋之意。真是不懂,心里这般眷恋,后来何能忍受这么多面首。
芊晞忽地坐得离他更近,鼻尖抵着鼻尖,呼出的气晕得眼中都起了雾,而后又咧开一笑:“确然,我不是。”
或许灯光过于昏黄柔和,让我困意十足,不知如何结束重复的过往,我知自己也无危险,便倚着竹栏睡了过去,梦中这两人过往的片段竟清晰了起来……
宋纪边界,又是追杀之镜,四岁的芊晞被一众剑客逼到了悬崖边上,但这次并无反抗之力。
“我不会夺位,为何总不肯放过我!”眼中满是与年龄不符的不甘与决绝。
“希公主,你若不服从,就得罪了!”
见剑客朝她靠近,芊晞毫不迟疑地转身跳进了悬崖……悬崖深不见底,剑客们大概戏文看得少,便洋洋地回去复命,而芊晞如自己所料般抓住了半山腰的树枝,晃荡了几下便跃进了山洞中,怎知前劫躲过后劫又到,她竟撞上了洞中石块,晕厥了过去。
期间并未在芊晞的记忆之中,我却知一山间采药幼童为其处理伤口,动作与多年后相似,听竹外有声,是寻找跑丢的芊晞公主,他以为她即芊晞,便放了一瓶白瓷药膏在女孩袖中,藏身石后以观动静。
“我们已经寻了两日,若找不到,我们小命不保啊!”一侍卫十分焦急,忽看到了什么,“这有个幼女!”赶紧地跑入洞中。
“这……好像不是芊晞公主。”另一侍卫说道。
“这就是公主!被安置在外两年的公主,马上就要回京了,谁说不是公主!”
“大哥……”只见两人瞠目结舌,已血流成河,剩一侍卫手持血刃。
“芊晞公主被猛兽袭击,面部受伤,多年陪伴的护卫为救她而死,这就是事实。”唯剩的侍卫用布襟将幼女面部半围,只露一双紧阖的眼,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