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四章 乞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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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这喜讯随着挂满的红灯笼一起，一旦传开来便带上了感染性，像是让寒冷困倦了一整个冬日的神经灵活起来，一点点唤起热闹的气氛。
随着气氛一并唤醒的，还有顾家那几个身子骨都在暖意里泡软了的哥哥弟弟。
这天顾淼同往常一样窝在椅子里，身子困倦着脑袋却格外清醒，有一搭没一搭的念着书。曲儿那小孩儿打着去厨房帮他煎药顺便顺几块糕点出来的幌子避了背书的功课，顾淼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书念到一半屋里的炭火烧完，火炉里的火势减弱，给屋子带来一丝冷意——顾淮就是在这时领着他的小厮，“哐当”一声推开门，耀武扬威趾高气昂闯入的。
“哟，瞧瞧这是谁啊，”顾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念着从无改观的开场词，居高临下望着他。
顾淼倒是没感觉诧异，反正他这哥哥弟弟的时不时就喜欢去找他不痛快，再说他们跟顾秋棠一般不学无术，酒囊饭袋几个，顶了天也只会用言语羞辱这种欺负他的方式，其他也委实不敢做——当然上次让他顶罪罚跪是例外。于是他将手边的书册一放，敛了眉低声道：“二哥。”
“哼，废物杂种，”顾淮只觉着这人一个多月不见倒是与以前大不相同，做小伏低了不少——要摆在以前这人可是看都不正眼看他，一股子执拗，看着就不顺眼。
他眼睛四处一转，觉着这人住的屋子真是不如自个儿，再瞄到桌上歪歪扭扭的字体，拿将起来一看，顿时笑开：“嘿，你这字，啧啧真是……”他想了半天关于丑的词语打算说出来嘲笑嘲笑这人，想半天只从脑子里憋出一个“其貌不扬”，想想又觉教书先生不是这么讲的，委实纠结了一番。
最后还是端着面不改色的模样继续嘲讽了几句，只不过他说一句，身边小厮跟着附和一句，顾淼便跟着答应一句，一脸的虚心听教，偶尔还要冒出几句“二哥说的是”，“小弟比不得二哥聪慧过人”，反正万变不离其宗，都是好话说着一顿夸。听得顾淮乐也不是恼也不成，只觉这人怎么看怎么不对，最后失了兴致，一挥袖子气哼哼领着小厮们走了。
顾淼待人走完重新将外衣裹起来，心道这小孩子的心性真是好掌握，逆着来是虎口拔毛，顺着便手足无措起来。他弯腰将地上被踏上脚印的纸册捡起来拂了拂灰，小心摆好。
过了半晌曲儿才端着碗药姗姗来迟，脸离着药碗恨不得八尺远——没法儿，实在是这药方子开的奇怪，一股子稀奇古怪的味儿直窜鼻腔，真真是忍耐不得。
“三少爷，喝药了，”他带着浑身寒意一进屋没感受到暖意，一抬眼发觉是炭火灭了，赶忙将药碗置在桌上去添些炭火重新点上，还不忘叮嘱着顾淼趁热将药喝了。
顾淼上辈子比这难忍受多的都尝过，当下捏了鼻子，一鼓作气喝完。嘴里的味儿是怪得厉害，但身上没一会儿就暖起来，暖洋洋的从里蒸到外，十分舒服。于是等到炭火燃了起来，屋子里的温度提升，曲儿转头去看他时，发现自家这位三少爷又一点儿顾忌没有的睡了过去。
……这，这真是，曲儿扶额叹惋，自愧不如。
睡醒过来才至未时，顾淼跟曲儿招呼一声，拿着个小包袱出了门——这些天他就想着一文钱难倒英雄汉的事儿，陡然想起他隔了两辈子连脸庞都记不清晰的亲娘，好像是给他这便宜儿子留了些银钱的。顾淼翻箱倒柜找到个小包裹，里面确实有几块碎银和首饰，他留了一半放好，打算出逃时带着以备不时之需，另一半拿了出来，抽个空子出去典当了。
上辈子顾家灭门事发突然，曲儿带着他东逃西窜的，压根儿不记得还有点亲娘留下来的东西。他在一堆东西里挑挑拣拣，选出来一个成色还好的玉扳指打算留存着，也算是记挂着他红颜薄命的娘。顾淼沉默良久，半晌方才紧了紧手中的玉扳指，心道，权当……留点念想了。
顾府侧门出去拐个几个弯儿就有个当铺，但顾淼不敢去离太近的店家，怕一来二去的让人记着了他的长相特征，特意绕远了去别家。这时候路上行人却也不少，红灯笼数不胜数，每家每户的高挂，顾淼抬眼望去，倒觉出几分曲儿说的喜气来，发觉这红色也没那么惹人厌。
就是冷得很……顾淼抿了抿冻得发白的嘴唇，指尖冰凉眼神疏离，透出一番别于世俗的不近人情。
虽是年关，但大多店铺的生意还是要做的，这会儿当铺里就一个小伙计，算盘打的叭叭直响，张口一喝全是白气儿。见着有个半大的小孩儿进来，问道：“小客人是要典当些什么？”
顾淼将小包裹里的东西示与他查看，“这些，能当多少银钱？”
小伙计约莫看了几眼，手上盘算一笔，说声：“小客人稍等。”进里屋去寻二掌柜问了清楚，一掀帘子出来答复他：“二十两。”
二十两便二十两吧，顾淼点头答应，心说少确实是少点儿，但挑出来典当的这些个确实成色不算好，以免有心人看着这东西不像小孩子能拿得出手的，特意留个心眼。
当铺小伙计见他好说话不讲价，倒是有些诧异，临出门时还给他添了半贯钱。
顾淼道过谢，拿着小包袱裹了银钱走了。
财不外露，这点顾淼清楚的很，所幸小伙计多给了半贯，他便把身上藏着的碎银也一并放好，只拿了那五百文，盘算着给曲儿买点儿零嘴点心，什么时候再添几身衣裳。
西街的包子铺，旁街叫卖的糖葫芦，隔了一条街的点心摊儿，顾淼走过这些地方都买了些，思忖着还有什么曲儿没吃过没玩过的，要是离得不远都能一并买回去……他长得极好看，眉眼俊秀，举着一串儿红通通的糖葫芦一路走一路瞧，看上去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独自走脱的不谙世事的小公子。
这小公子走着逛着在食肆门口瞧见个人形，似是个叫花子，头发乱糟糟身上臭烘烘，脸上黑成一团，不晓得从哪儿沾的灰，看不清年纪，一层衣服菲薄想来也抵不住寒意，冷得直吸着鼻子。团成一团径自坐在人食肆门口，伙计来赶他也不走，就笑嘻嘻窝着，人骂一句，他便跟个傻子一样哈哈笑一下。
“傻子，哪儿来的哪儿去，没剩菜剩饭给你，”那伙计冲他喊了一声，骂了声晦气，招呼着刚进来的客人。
叫花子不接话，也不知听懂没听懂，眯着眼又笑起来。
确是傻子吗……这大冬天的，倒也可怜。顾淼走近的时候莫名想起上辈子曲儿沿街乞讨时的小小身影，不知怎么就有了股子恻隐之心，他嗤笑一声，想着恻隐之心？怕是早就被消磨殆尽了。
虽是这样，他还是走到这人跟前，蹲下身，将怀里揣着热气腾腾的包子给那叫花子递了过去。也不嫌弃人脏，将身上放着的几百文分了一些给他，递到人手上低声道：“莫要让人看见了，买些热食吃暖暖身子罢。”
他这么做时心想，这不就是个傻子嘛，八成也是听不懂的，我与他说些什么，还真把自个儿当成活菩萨了吗？
再说这苟活于世的，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大多都有不顺心之遇，我帮得了这一个，还能帮成千上万个吗？他一抿唇，敛了眉——顾淼做这幅模样时给他姣好的面向平添了几分凉薄之意，这分凉薄将他身上一点人气抽走，面无表情，眼神四散，像个散了神的傀儡娃娃。
顾淼刚准备抽身离去时袖口让人拽住，他低头看去，那得了他钱财和吃食的叫花子的手伸出来，皮肤上沾了黑灰表露不出异向，骨骼却不似个老年人。这人收了满脸的笑容，黑漆漆的脸上眼睛却格外的亮，狭长又带些英气，一瞬不瞬审视着他，而后慢慢笑开，从嘴角慢慢勾起，最后才达眼底。
……这绝不是个傻叫花子！顾淼心里一惊，不着痕迹抽回手，状似不经意打算离开。
叫花子却不给他机会，眼疾手快又抓住他手，这一手有意无意正扣着他脉门，顾淼面色一沉，还没说话就见叫花子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笑起来，缓声开口道：“小孩儿，我观你骨骼清奇天赋异禀器宇轩昂且有慧根，乃是万中无一的武林奇才，不知你愿不愿意……”
这叫花子停顿了一下，咳了一声捋了捋不存在的长胡须，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只不过跟他这脏兮兮的脸十分不搭，摇头晃脑道：“做我的徒弟？”
顾淼沉默的扫了一眼袖口上这人留下的黑手印，面沉如水地摇了摇头。
“让我猜猜，”叫花子此时也不再团居着人家食肆门口，站起身抓着他手腕子向前走，旁边几个路过的见着个脏兮兮的乞丐带着个好看的小少年一路走倒是好奇瞄了几眼，叫花子哈哈一笑，不管不顾抓着他不撒手，手劲大的跟面上半点不符，兀自说着话，“你是这附近哪家的孩子，旁边齐家的？隔壁吴家？还是离着远些的顾家的？”
他这话刚出口顾淼眼神一紧，手上的力度挣脱不开又不想让旁边人看热闹的记住他的脸，只得低了脑袋沉默不语，唾弃了一番方才好心好意的自己，心底升腾起一丝杀意，恼怒想，做什么好人，净是惹祸上身。
叫花子似是看明白这小少年的沉默，抓了他拐到巷口死胡同，打量周围没人，这才松了手蹲下来看他，轻声问：“抓疼你了？”
他这声十分柔和，全然不复刚才与他对话时的沙哑，甚至让顾淼听出一丝温柔来——顾淼心里摇了摇头权当自己听岔了，只冷冷回道：“你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你别怕，我是个好人，”他说着咧嘴一笑，恢复了些当时窝在食肆门口的傻样，似乎在给顾淼证明自己真是不折不扣只会傻笑的大好人，温声道：“干什么露出这种眼神，看的我……挺心疼的。”
相识不过一刻，交情不过两个包子几十文钱的乞丐这样说他心疼？顾淼像听见什么笑话，刚想出言嘲讽几句，就见那叫花子从怀里掏出一卷蓝色手帕，沾了些雪水将手上的灰擦干净，抬手想要扶上顾淼眼睛，让他躲了开来。
“你是顾家的孩子，”叫花子不甚在意，收了手笃定道：“顾家待你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乞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