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汤》修狸花

2、往事

　　精致、富丽的床榻，珠光玲珑的灯盏，无不显示着宫殿主人的奢华，皎洁的清辉映照在纱帐下，是一座充满了暧昧气息、奢靡的宫殿。

　　宫湦捏着那双精致的下巴，眸中是极致的占有，还有几分痛楚。

　　即使这样的宠爱，望进她的眼中看到的仍是一片凉薄。

　　美人蝶翼微挑，冰冷水眸因动情而染了几分风尘，表情却十分寡淡，好似一副姿容艳丽的躯壳，随时都会破碎、消失。

　　宫湦不信她会一点情绪都没有，低头抵在那细嫩耳下，声音低沉：

　　“爱孤王吗？不爱总有恨罢。”

　　殿中死寂，片刻后，周幽王无奈又叹息。

　　“孤王，输给你了。”

　　西周的王宫，迤逦奢华。

　　宫内人人都知大王有个宠妃，不……现在应该叫宠后了。

　　冰雪美人，倾城绝美，大王对她何止是宠！简直是爱到了骨子里。

　　她从未开口要过什么，可大王却把全天下的珍宝都给了她。

　　诸侯新进的奇珍异宝先供她挑选，怕自己一秒钟不在跟前被后宫人欺负，直接给她个后位。

　　美人肤若冰雪，性子也凉如冰雪，从未见她展颜一笑过

　　为此，大王给她造过琼花台，用最名贵的雀羽为她制衣，号乐工鸣钟、品弹竹丝，令宫人歌舞进殇，只为取她欢颜。

　　而这些都未撼动得了她嘴角半分。

　　周幽王却很坚持，询遍朝野，都是些用过的法子，直到有一天心不在焉地听着诸侯各国呈报时，他终于想到了一个能逗褒姒笑的主意。

　　那一天，晚霞涂满了整个天际，下方的王城美轮美奂。

　　骄奢的行宫内，褒姒坐在镜前，镜中人，青丝泼墨，皓月半绾，满头珠翠宛若仙人。

　　她伸出一截手腕，纤骨如玉，凑近镜中，捻出了一根白发，霞光下皑如白雪。

　　轻轻扯下，面上一片木然。

　　凉眸微闭，她只觉疲惫不堪。

　　空有一具青春靓丽的躯壳，心早已垂垂坐朽。

　　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义呢？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今日坐在西周的大殿，明日躺在另一个陌生的帐中，来来回回做的是一个动作，人换了又换，渐渐的也麻木了，一具躯壳而已……

　　不由得想到那双讨好的、总是不知所疲的眼睛。

　　也许，过几天他就腻味、失去兴趣了了吧。

　　“姒儿，姒儿！孤王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殿外传来宫湦兴奋的声音，好似献宝一般。

　　褒姒静坐着，置若罔闻，并没有应他。

　　宫湦冲了进来，不等她起身行礼，便将人拉着就走。

　　褒姒只得跟着他脚步，神情淡漠：

　　“大王带我去向何处？”

　　宫湦转头，霞光艳丽映衬着他的面容，那双眼里全是她，他神秘道：

　　“烽火台，让你看出好戏。”

　　高高的城楼上，四处烽火漫天，鼓乐齐鸣。

　　燃烧的烈火聚起浓烟，不多时便弥散到远方，接着不远处又升起一阵滚滚的狼烟，向下一个烽火台蔓延，烧的晚霞都褪了色，好不壮观！

　　褒姒惊讶，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奇景。

　　“这是什么？”

　　宫湦宠溺地望着她，为她解释。

　　“这里是第一座烽火台，架起干柴，烽火燃起，第二个城楼看见也会燃起烽火这样依次传递，四方的诸侯们都看到。

　　他们就会以为王城出了事。待会你就能见到诸侯们一脸紧张的带兵前来，慌慌张张地要救驾。”

　　褒姒听了，却不知是气还是震惊。

　　“他们来了……发现被戏弄，你该如何说？”

　　“孤王再让他们回去就行了，孤王……就是想看你笑一笑。”

　　前半句嬉笑的语调毫无半点君王脾性，后半句却小心翼翼地宛如一个细心讨好，斟酌踌躇索求糖果的孩童。

　　褒姒头一回，认认真真的打量着他的眉眼，陡然轻笑，珠链震颤，嘀嗒清脆。

　　傻，他是自己见过的最傻的君王。

　　美人立在烽烟四起的城楼，惊鸿一笑，冰雪消散，倾国倾城。

　　他就知道，她笑起来定是极美的，从第一次见她起。

　　那一笑，宫湦想将它连同她的主人永远记在心里，记到死。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这么早。

　　四方诸侯殷切前来救驾，却得知被他们的君王戏弄，心有怨怼，却敢怒不敢言，愤然收兵回营。

　　半月后，西戎举兵来犯，王城仓皇应战，点燃了烽火台，等待诸侯救援。

　　不料，四方诸侯竟无一人前来，一则怨愤难平，二则……有了被戏弄的借口，周幽王又昏庸无能，不幸死了最好……

　　西戎兵马横行，残暴不已，顷刻便破城而入。

　　一路所向披靡，见人就杀，王城内哭天喊地，一片哀嚎。

　　听着殿外杀声震天，周幽王只紧紧地将褒姒拥入怀中，安抚她不要害怕。

　　杀声将至，宫湦的王位坐到了尽头。

　　他却泰然自若，低头看着她，这个他爱了半辈子的女人。

　　淡薄的眼里终于有了自己的影子，有错愕有担忧，生动的像个凡人了。

　　他想起了初见。

　　那日，他领兵破开了金殿的大门，逢人便杀，嗜血得残忍，浑身是血地冲入主殿，却看见了一个端坐在高位的女人。

　　烈日炎炎，却不能化掉她眼底的冰雪，她就那么静静的坐在那里，清冷不已，毫无半分情绪。

　　没有害怕，没有表情，满头的珠翠都遮不掉她嫡仙般的静。

　　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他却觉的羞愧，浑身是血的他，宛如一个癫狂疯咬、原始粗鄙的猎兽。

　　心倏然就静了下来，细细的打量着她。

　　淡薄的眸子里，仿佛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

　　那一刻，宫湦想：那么清冷的眸子里，笑起来，许会溢出些星光，定是温温婉婉的，定是极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