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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虚境(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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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来暑往。
光阴似箭。
转眼又是一届试剑大会,年轻弟子登天台展露锋芒;待得开春,入剑冢,参悟修行;至深秋,虚境试炼开启。
第一次参加试炼的小弟子激动不已:“听说剑仙师祖亲临督导,真的吗?真的吗?”
一群人虚手握剑,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他们复述听来的故事,讲到兴起处,声音大起来,以剑抵剑,兴冲冲说:“就这样!剑仙师祖一剑杀之!那魔头魂飞魄散,九州从此太平!”
盛凌霄对弟子闲话没兴趣。他只希望剑仙正常点,别听见“魔头”就狂性大发,他不太有心力管这事。
盛凌霄脸色很差。
以前是不见天光的冷白,现在是毫无血色的阴郁。
季青冥本来不耐烦,一看掌门命不久矣的惨样噤了声,唯唯诺诺寒暄:
“割了?”
“割了。”
这怎么聊?别的死法他能交流经验,割……难道要他慰问你家小鼎炉没意见吗?别了,他不想掺合那点下流事。
剑仙熟悉试炼流程,不像元衡需要预案,临行碰头只是交接权限。该说的说完。盛凌霄道:“前番我血脉失控,多有冒犯,还望你莫要介怀。”
季青冥完全相信他改正的决心!
盛凌霄道:“元衡本性纯良,因为我才乱了分寸失了章法,你莫要怪罪于他。”
“……明白,你俩情比金坚。”
掌门真人本欲分辩,想想还是没说什么。
三百弟子到齐。
剑舟启程。
季青冥头也不回直上阁楼。小弟子眼巴巴瞧着,正要交头接耳,一道剑气横亘长舟,锋芒毕露,全然不顾稚幼晚生,只叫人心惊胆战,再不敢轻出一言。
剑光与符文交割。极安静。
门推开。锋利的光芒退却了。恰逢夕阳余晖铺洒,衣衫素白落得一身暖金。
元、什么来着。
季青冥刚答应对这人好点,犹豫一下,决定先礼后兵:“弟子试炼,师长同行,于理不合。”
宿怀星出示掌门令:“凌霄哥哥准我来的!”
一声“哥哥”千回百转,季青冥牙酸:“你下去,别进我房间。”
那不行。
船头有魂铃示警。宿怀星揣着过期手令,通不过怎么办。他摸准季青冥的脾气,嗓子一掐就是演:“不要不要~你不许欺负我~我告诉凌霄哥哥~”
活脱脱恃宠而骄的小废物。
季青冥很想把他扔出去。一照面,想起那天香艳旖旎;视线移开,想起掌门始乱终弃。怎么扔?从哪扔?他怕一使劲,这人又哭哭啼啼。
叮铃铃——
魂铃短促急响!宿怀星安排搅浑水的来了。剑光一闪。阁楼凭空掉下个人。
镜天宗主。
通明镜一如往常招摇晃荡。荀奕打哈哈:“别误会!别误会!我搭个顺风船,报备过。”说着也掏出一块令牌,“哈哈,您瞧这事闹的……”
剑仙只管除魔卫道不管内务外交。荀奕给他解释,青云山和镜天宗达成第一次战略合作,从今以后,虚境啊测魔啊都是镜天宗的活儿,为了保质保量,本宗主亲自提供售后服务,您胳膊酸不酸剑放一放哦不酸啊哈哈没关系您慢砍……
季青冥神念一动。
急讯:镜天宗主所言是真。
凶兵归鞘。
荀奕不敢放松心神。那剑太吓人,连骨带肉不够捅两下的,道君派的活儿,真是拿命赌啊。
季青冥扫了眼窗边。
宿怀星假装看风景。
不晓得季青冥脑补了什么娇蛮鼎炉契约道侣的糟乱玩意,总之,这趟差事,宿怀星勉勉强强赖成了。
弟子试炼!以泽第一次!
做师父的,爬也要爬去虚境!
叮铃——
叮铃——
魂铃仍在震荡,声缓且长。虚境现世,剑舟出山,消息已传遍各派,沿途百里严禁御剑御器驭灵禽。总有散修通知不到位,于是魂铃摇曳不停,时时示警。
黎明时分,抵达北海。青云弟子依次下船。魂识一一对应,铃声清脆送行。
剑仙现身!
众人肃容屏息凝神静听。
“别死。”
季青冥说。
青云弟子愣了愣,先是惊奇,再是振奋,扯开嗓子大喊:“谨遵师祖教诲!!”
剑光一往无前。
天光随之破晓。
北海与北幽仅一线之隔,海域灰白斑驳,再往前就是千里冰封,死寂和潮水徐徐蔓延过来。
宿怀星倚窗看着。
以泽长高不少……唔,太高,显瘦。万里符摸了摸,揣回去。他可不是徒弟出门一个劲追问的扫兴师父。
海风咸咸地拍上脸颊。
众人分散,向虚境进发。
宿怀星留守剑舟顶层。地面中央有一沙盘,落日峰主新近研制的法宝,专为试炼所设,砂石呈现海滨地形,追踪弟子行迹。
以泽所属小队休停几次,深入水下。
呼。他不是追问徒弟的扫兴……他是!他就是!坐不住了,宿怀星徒手凿剑阵。
锵——
剑意破空。
“……季青冥你什么意思?”
“你是跟我来的,就要守的我的规矩。”季青冥留下传音,“试炼期间,不准踏出剑舟一步。”
“你敢!我出不去就烧万里符,你备战的灵石全烧光!!”
“……”
“断你的供给!折你的兵器!”宿怀星故意动了动舟顶巨械,叮铃哐啷,“哎呀,这红线做什么哒?拉一下……”
“……”
剑光一闪而至。
季青冥脸色森冷冷:“你是不是有病!”
宿怀星轻哼:“谁跟你一样没责任心。我大圣人,很忙的,北海有道君生祠,我来了不去看看?像话吗?”
“生祠?供奉你?”
“对啊!”
宿怀星往后一瞥,“是吧?”
“对对对。有这事,我作证。”荀奕点头点头,“剑仙您瞧,我也很忙的。镜天宗第一次测定虚境,我得看看误差多少……”
季青冥眼底没什么情绪,也不说话,并指如剑虚虚点上他眉心。宿怀星偏头想躲,然而神魂被无形气机锁定,锐利无匹刺进识海。
荀奕揶揄:“您二位果然师出同门。”
宿怀星揉了揉额头,心想闭嘴吧,季青冥好歹是监视保护,怎么跟本座的魂火比?口无遮拦,是想感受一下魂烧魄燎的快乐?
荀奕乖觉地端起镜子。
又遮又拦。
剑识冰冰凉凉盘踞在感知深处,时刻提醒那人存在。宿怀星太熟悉也太习惯了,尽量不去胡思乱想,直奔海滨而去。
道君祠倚山临海。该说不说,位置选得极妙。正对一片开阔港湾,渔民出海归海打前经过,上香叩拜十分的方便适宜。
香客很多。
很吵。
一位灰衣麻布的青年哭天抢地:“我苦命的弟弟啊——病得好惨啊——神仙老爷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哭声九曲十八弯,颇有章法,疑是吃这碗饭的行家。旁边站着个遍身罗绮大腹便便的老财主,唉声叹气擦眼泪,配合嚎两声“我的儿”。
庙祝道:“老丈,你家少爷就是前些日子吓着了,犯了癔症,休养几天便好……”
“不是啊!不是癔症!”财主激动摆手,脸上横肉乱颤,“我儿他亲口说,‘鬼’,有‘鬼’啊!!”
“我知你心急,可也得分个先来后到……”
“什么先来后到!这十里八乡,谁有我供品丰厚!想当年,龙神爷都是优先我家!”
季青冥扫一眼,看向元衡。这就是你说的生祠?供奉你?这般景象?
荀奕打圆场:“不怪他们。是虚境的缘故。”
虚境现世,天魔如潮。人心一点点的邪念幽思,此刻都会放大无数倍,修士尚难自抑,何况凡人。
宿怀星道:“你怎么没事?”
季青冥道:“我为什么要有事?”
宿怀星看他如此淡漠,一时竟有些茫然。他们生死相搏那么多次,季青冥哪次不是癫狂暴烈杀心沸腾?怎么这会儿冷静了?对万事万物漠不关心,杀意不见,生机也无。
合着只有追杀他的时候,才有那股子疯劲??
日头升高了。海风依旧砭人肌骨。这座庙宇建成不过数年,日复一日风吹雨打,屋瓦覆着层蒙蒙霜色,盐渍、螺贝破碎的壳、风从浪尖刮来泡沫晒干的污痕。
宿怀星最讨厌黏糊糊的东西,只觉哪儿哪儿都不顺心,没好气道:“走了。”
荀奕张望:“去哪?”
宿怀星道:“斩妖除魔。”
那个嚷嚷有鬼的老财主鸣金收兵。一路追进家宅,果然如外表所见,珠围翠绕,富丽堂皇。通明镜照了照,并无鬼怪作祟的迹象。
宿怀星反手覆着屋檐瓦片,扫视下方庭院,忽然说:“女孩太多了。”
这宅邸走动的,除了少数粗使仆妇,都是些稚弱女童。穿着粗布衣服,端着比肩膀还阔的脸盆,拖着比头顶还高的扫帚,一个个面黄肌瘦眼神怯懦,动辄呵斥打骂。
这么小,能做什么活?
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还要耗费心力看管。以这豪绅吝啬无耻的本性,怎会做明显赔本的买卖?
“他家诚心敬神,供品最是丰厚……”宿怀星轻声道,“龙王……供奉……会是什么?”
话音未落。
十万冤魂齐齐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