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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湖夜雨十年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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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下定了决心,底下就得紧锣密鼓地安排起来了。
章淮出征半年有余,铁蹄势如破竹,眼看着节节向好,王府里没有不阿弥陀佛庆贺的。虽说长公主身怀六甲,到底是轻慢了许多,这一下子天地轮转,反客为主,谁还把她当殿下供奉着。
王爷若是顾念旧情,日后自然还是皇后娘娘,一朝翻脸,可不就是阶下囚。
令姜手下的亲卫正是钻了这些自以为是的家奴的空子。
除夕前夜,偌大的公主府冷冷清清,谁都不曾料到,千防万防,没料到尘埃堆积的库房里竟备着满满两箱的爆竹。
亲卫队把公主府的守卫轮转都摸了个底儿掉,赵离定好突围的路线,谁纵火,谁开路,谁殿后,大家都有细致的分工。一拨人忙着点火挑事儿,事先安顿好的穿着令姜衣服的尸首也到位,另一头令姜在众人的掩护下,夜色迷离中,悄无声息的登上四轮马车,扬长而去。
待到王府收到消息,公主府已然成了一片废墟。
老太妃吃了一惊,慌忙派下人八百里加急往前线报丧,又听说烧了个干净,只剩下断骨白灰依稀可见,登时难过得不能自已。
长公主血性刚烈,可那肚子里可是她的嫡孙,两朝王脉,真真的是名正言顺,尊贵无比。
可惜了。
星夜,夜风把战旗吹得猎猎作响,山峦下安营的帐篷举目无际,气势磅礴。
军帐内悄无声息,各路将领议完事刚告退,章淮靠在虎皮座上闭目养神,揉了揉眉心,脸色不大好看。
多日来战报不休,大祁已是强弩之末,但毕竟也绵延百年,疏于练兵,但胜在人多,一群连刀都摸不熟的老弱病残就拎上战场来送命,不过是无谓的挣扎。
只是这么拖下去,破汴京尚需两月光景。
章淮摩挲着下巴,硬挺的侧脸在火光下蒙上些许阴影。
他怕是赶不及娇娇生产。
军帐案前除了行军布防图,各路粮草汇总,便是北苑王府千里传来的家书,乃太妃亲笔所著,言长公主虽不豫,然胎像却好,切勿挂念。
太妃言之凿凿,可不知怎的,章淮这些日子心下总是不大安稳,脑门上突突地跳。
正想提笔回信,叮嘱府里要密切关注长公主动向,事无巨细,皆要上报。
忽而帐外闻得马蹄声声,他耳力极好,不由得皱了皱眉,不像是汇报战况的军士。
驻守帐外的常随撩了帘子进来跪禀:“启禀王爷,是北苑的禁军信使。”
章淮怔了一怔,眼见那矮个跌跌撞撞地奔进来,扑通一声跪下,颤声道:“启禀王爷,奴才奉老太妃之命来报信儿,路上花了四日,四日前午夜,长公主府走水,长公主殿下在内院薨了。”
信使抖得跟筛糠子一般,连头都不敢往起抬,依然能感受到上位者陡然冰冷的压迫感。
王爷是天生的将帅之才,王者之姿,睿智的头脑,狠厉的手腕,深沉的心思,当初为了博得那庸主的信任自请尚主,起事的时候又将王妃瞒得密不透风,绝无迟疑,此刻却呆若泥塑。
章淮腾得起身,一把揪起信使,龇目欲裂:“走水如何就薨了?公主府都死绝了吗!”
“是……是人为纵火……火是从内庭起来的,”信使咬了咬牙,不顾章淮铁青的脸色,实话道:“应该是长公主自己存了死志。”
章淮大恸,信使被扔了下来,连忙膝行两步,哭道:“王爷节哀,老太妃叮嘱,王爷切勿过分悲痛,战事要紧啊。”
离家时她温柔明净的侧脸还映在他心口上,温言软语,袅袅婷婷,美好如璞玉,他当时胸有成竹,想着待他打下千秋霸业,就接她回京,仍住旧时殿宇,皇宫随她排布。
到那时,他便有妻有子有天下。
章淮倏地跌落在王座上,帐外各路将领闻得消息都聚集在外,一听到动静都急慌慌地涌入,只见他们的主帅一口鲜血喷洒而出。
副将反应快,赶紧派亲卫请了随行军医来看,大战在即,王爷出不得一丝意外,白胡子老者撘了搭脉象,只说是怒极攻心,将军身强体壮,应是无碍。
章淮目光沉沉,擦了擦唇角的血迹,嗓音嘶哑地将他们打发了,此刻他大悲大痛,不宜面对将士。
他的女孩儿,十四岁下嫁给他,正是亭亭玉立的好年华,而今刚刚过了双十的生辰,便要阴阳两隔了。
章淮狠狠地攥紧拳头,为什么如此刚烈,他之所以不露声色,便是怕有夫妻情绝的这一日。
早知道,就算用绑的,也应该把她困在身边,待在他眼皮底下。
章淮闭了闭眼,着人安排王妃丧仪,全军缟素。
若不是前线正到了紧要关头,临门一脚,他此刻该日夜兼程回去奔丧,送令姜最后一程。
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