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6、第六章 同床共枕

　　顺德二十二年六月十二，苏小璟和林小渊同居同房的第一晚。
　　苏璟把《大魏地理志》放下，拿着蒲扇爬上床，对着床上闭眼打坐的林渊询问：“你睡外面还是里面？”
　　林渊睁开眼，答非所问：“你尿床吗？”
　　一瞬间，苏璟感到了来自世界的恶意。
　　他的脸涨得通红，他从两岁起就再也不尿床了好吗！压下心里的种种不忿，苏璟尽量心平气和地回道，“我两岁就单独睡觉了，从那时起就从未尿过一次床。”
　　从小一直单独睡的林渊，“……你睡里面。”
　　苏璟不爽地爬到床里面，“我告诉你：我睡觉可老实了，晚上怎么睡的白天就怎么起来。你可别乱动压着我，更不要打呼。一会儿你熄灯。”说完，闭着眼摇起蒲扇。
　　那画面感，很喜人。
　　林渊接着打了会座，听到旁边呼吸声变得均匀，挥了一掌，霎时屋里一片黑暗，他闭上眼，安心入眠。凌晨时分，林渊从睡梦中热醒，无奈地看着那个自称睡觉老实的小孩儿，抱着他的腰，搭着他的腿，半边身子倾在他的身上，睡得香甜。
　　他体寒，尤其是冬日溺水后，更是如此。而这个小孩，身上却像个小火炉，热得发烫，就像他本人一样，心思透明，热情温暖。林渊没有推开他，保持现状一直到辰时。
　　收拾好自己后，推了推苏璟，没用，使上力再推了推，对方翻个身接着睡。林渊皱了眉，把他拎到自己的腿上，脱下了他身上奇怪的单衣单裤，露出了超短的里裤。好怪异的穿着，难道又是本地的特色？也没多加思索，帮他把衣裤穿好，套上鞋，抱着他出门。不出意料，苏宁远已经等在院中。
　　叹了口气，苏宁远把手伸到苏璟的胳肢窝里，开挠。
　　“哈，啊哈，哈，哈哈，哈哈。”苏璟发出短促的笑声，在林渊的身上扭来扭去躲避骚扰，笑着笑着就醒了。一脸怨念地盯着罪魁祸首。
　　苏宁远无视他，示意林渊放苏璟下来。“苏璟，边上扎马步去。”
　　苏璟垮着小脸过去扎好马步。
　　“林渊，把你之前的学的武功，练一遍。”
　　林渊去厨房后面拿了一根木棍，抱拳行礼，肘臂一翻，木棍从手上劈出，一股真气随之震荡，出手极快，招式却极简，劈、刺、砍、截、抹、缠……虚实相间，暗含万千变化。时快时慢，棍影蛇行，佛家七苦，皆不入心，心之所向，棍之所至。
　　苏宁远看得惊心，这少年的武功，定是受了名师指点。于大开大合间雄奇古朴，颇有千军万马之势。一时技痒，徒手揉身而上，直指白会穴。
　　林渊一惊，并不躲闪，棍随心动，迎难而上，以棍对掌。苏宁远轻笑，暗道对得好，避开锋芒，身形变化间反手一招夕阳挽月，林渊不疾不徐，轻抖手腕，变刺为斜劈，宛如游龙出海，风驰电掣。
　　两人拆招一炷香时间，苏璟看得眼花缭乱，只见林渊于方寸之间，步伐灵活万变，棍法只有那几个，却是应得极巧，而远叔犹如翩跹蝴蝶，身法奇诡，招式莫测，拆到后来，竟是不相上下。
　　苏宁远骤然后退，哈哈一笑，“好！英雄出少年。”
　　林渊摇头道，“苏前辈你并未使出全身内力，只是跟我过过招式，我要学的还很多。”
　　不自傲，反而自省自己的不足，苏宁远心里暗赞一声，摆摆手道，“我没什么好教你的，你的武功已是绝学，只能陪你练练。”思索了一会儿，沉吟道，“方才我使出两成功力，你经验虽浅，却应变自如，观你使棍路数，似是用刀，有佛家禅意，出刀快速并不一味霸道凛然，看似斩绝七情六欲，大悲苍生却是有情，全随心意变化。可是惠空法师的修罗刀？”
　　这惠空法师是佛家奇人，未出家时凭借一把修罗快刀斩遍天下，只求武学精进不问江湖是非，造下杀孽无数，最后败在法能寺惠明禅师手下，大彻大悟，执意拜惠明禅师为师，从此遁入空门。江湖上自此少了一个杀神血修罗，佛家清净地多了一个惠空法师，仇家找上门来挑战，皆一一应战，只是修罗刀再不染血。十一年后，惠明禅师曾这样评价，“若再战修罗刀，他也不是对手。”
　　天下皆惊。
　　没想到，今日竟见到修罗刀的传人，果真如此，那此子之前所说的身份，倒也有几分真实。要知道，法能寺，虽是佛寺，也是皇寺。
　　“是的，惠空法师正是家师。”林渊坦然。
　　苏宁远一时心绪复杂，“你练到第几重了？”
　　“堪堪第三重。”林渊答道。
　　苏宁远看了看那个已经站直身体一脸看戏的小屁孩，感觉心累，“很好，你按你师门的方法照着练，闲暇我们过过招。”
　　林渊眼神一亮，“谢前辈指点。”以前在寺院里，师傅只口头指点，心血来潮才与他对招拆招，回府后更要藏拙，能与这位身法奇诡的前辈过招，他求之不得。
　　苏璟很满意，未来小弟有两把刷子，还能继续升级，不错不错。
　　时间就在读书练功吃美食中静静滑过，倏忽间就是一个月。在这期间，苏璟偷奸耍滑的功力渐增，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林渊练就了应付苏璟十八式，有效杜绝了苏璟睡懒觉不想习武的恶习。
　　很快，就到了苏璟上山学习的日子。
　　鸡鸣时分，整个村子还在睡眠中。苏家门口，苏璟握住苏兰的手，安慰道：“兰姨，我争取把林渊留下，有林渊在，会照顾好我的，你不要担心，璟儿十日就回。”
　　苏兰也知道自己忧虑太多，从范剑那里传回的信息，林渊所说基本属实，此人可以信任。只是苏璟第一次离她那么久，她怎么也放下不下，忍不住再次絮叨吃的穿的用的，苏璟都一一应了，末了，又塞了一个小药包给他，让他防身。
　　苏璟无语，他去上学，为什么要携带有毒物品？但想到自己的身世，终究什么都没说，乖巧地收好。
　　终于，马车缓缓驶离大容村，往百里之外的西沣岭奔去。苏璟一上马车便昏昏欲睡，强打精神用手稳住自己的小身板，给林渊普及沿路地理风俗。
　　望着窗外的一片漆黑，林渊无奈，只得把他放倒，让他的头枕在自己的大腿上，一个月同枕共眠，他已经熟悉小孩儿的靠近。苏璟心里一乐，心安理得地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环住他的腰，闭目睡觉。
　　到了西沣岭已是巳时，天光大亮，苏璟在车上美美睡了个回笼觉，精神大好，正准备跳下马车时，身体陡然悬空，一不留神就被自家未来小弟抱下，苏璟严肃表示此等小事自己可以搞定。
　　林渊不语，返身拿下行李，放在背上。他有种使出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难怪鲁迅先生说“惟沉默是最大的蔑视。”
　　苏宁远轻笑，一物降一物，总有人可以收拾这小家伙了。也背好行李，系好马车后，一家人开始爬山。
　　陈夫子隐居在西沣岭半山腰，十里之内荒无人烟，并无实质性的山路，只是走的人多了，也便有了路。
　　沿着羊肠小道，曲折前行，一路上树木丛生，百草丰茂。小溪清澈无尘，缘着山势蜿蜒而下，有的地方积水成渊，点缀着山花烂漫，那一簇簇的嫩黄，明亮了整个山色。苏璟的心情也很明亮，颇有登山郊游的野趣，一会儿撩撩水，大呼好凉，一会儿捡个树枝，一路上戳戳点点，一会儿摸摸花，却并不摘下。
　　苏宁远挺喜欢他这样，打趣道：“小璟，那花那么好看，怎么不摘下？”
　　苏璟答道：“我的一时喜欢却要了它的命，它也太可怜了。”
　　“它长在深山如此寂寞，或许它乐意被你摘呢？”苏宁远回道。
　　苏璟看着苏宁远，认真道，“子非花，安知花之乐？远叔，你唯心了哦。”
　　苏宁远笑笑，不再打趣他，林渊看了苏璟一眼。
　　大半个时辰后，渐闻水声轰响。拐了几道弯，隆隆的水声炸裂耳际，一间竹亭跃然眼前。走近竹亭，上书“陶然亭”，笔力苍健，却并无对联，似是主人随心所作。苏璟兴步往前，但见一涟瀑布挂前川，真正应了一句“疑是银河落九天。”亭子下面就是千沟万壑，荡着层层白色水花，令人目眩。
　　这里的路，不似先前踩出来的羊肠小道，此地明显是人工规整过的，显得平坦许多，也宽敞许多，只走了片刻，便见一片竹屋掩映在翠竹之中。
　　走入竹林，阳光也被掩去几分，斑驳的光打在人身上，明灭可见，流觞曲水蜿蜒在竹林中，潺潺水流带来阵阵凉意，一路爬山的燥意渐渐散去，心也渐渐宁静下来。
　　“到了。”苏璟笑着对身后两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