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瑾在渊》木木十八

17、第十七章 琴音问心

　　十五的夜晚，月色皎洁，月光透过芭蕉树层层叠叠的叶子，在院子里投下一地婆娑。抬头观月，那空透澄澈的流光，就像照进了人的心里，使人心无尘埃，一片安宁。
　　苏家人吃着月饼，赏着月光，各自静默着。
　　苏璟望着月亮，依旧那么柔和明亮，天空的繁星在月色下显得黯然失色。想到以前背过的诗“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不知道暝叔怎么样了？团圆的日子也是一个人过吗？自己的礼物收到了没有？
　　而此时，千里之外的淮州，苏璟心里思念的暝叔，正坐在案桌后听属下的报告。
　　“阁主，京中最有名的首饰店是点妆阁，它明面的老板是尤万财，实际上背后的势力是豫州陈留林氏。而目前生意最火的酒楼是溢香楼和朋来居，明面上的老板分别是沈金荣和张国贵，实际上是崤州鲁南祁氏。而走镖生意一向是成兴镖局独大，明面上老大是邱忠宝，实际上是燕州涿阳万氏。”
　　难怪常威镖局的生意在此屡受打压，他微微拧起了眉，各方生意都被几大家族瓜分，若是强行发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还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好。
　　“阁主，雒京来报，帝后身体有恙，今年中秋一切从简。太子殿下携其正妃，于宫中伺疾。”甲一上前一步，双手捧上一封书信，“这是今天上半年的人事变迁。”
　　殷天暝接过书信，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沐清源升职了，礼部尚书？徐伯石镇守隆州……良久，他放下书信，眉头彻底皱了起来，消息来源还是太少，尤其是宫中，只凭这只言片语，能得出的推断始终不够准确。还好，每五年一次的宫女采选快开始了，只能指望这一批到的人，可以安插进去，回神看到自己的属下欲言又止。
　　“甲一，有话不妨直说。”
　　“阁主，今日是中秋。”
　　中秋啊，又到一年中秋，殷天暝站了起来，甲一看到他斜挎的特具民族风情的小包，一时脸抽抽，长久冷着的脸要笑不笑，憋得难受。
　　“小璟今年送什么了？”
　　甲二低着头，把脚边放着的特大木箱子奉上，殷天暝摆摆手，两人恭敬退下。
　　打开箱子，一封书信跃然眼前，看到方正的字“暝叔亲启”他蹙起的眉霎时舒展开来，看完小璟信里的日常交代和祝福，嘴角也忍不住牵起来，箱子里垫了好多干软的麦秆，用粗纸裹好的香蕉、椰子、龙眼等水果，还有些干制果脯、肉。
　　他记得小璟的要求，吃月饼，望着窗外的明月，吩咐道：“来人，摆膳，要月饼，甜的。”
　　中秋过后，苏璟和林渊启程回山，下了车看到林渊从车后面提出个鸽子笼，苏璟好奇问道：“带上去加餐吗？”
　　远叔一脸恨铁不成钢：“小璟成天惦记着吃。这鸽子可是宝贝，你别真的把它们吃了。”
　　苏璟不高兴，我是那样的人吗？跟苏宁远做了个拜拜的手势，苏宁远知道他并不生气，跟林渊交换一个眼色，赶着马车离开。
　　林渊帮他拿着食盒，道：“不是，是用来通信的。”
　　啊？苏璟反应慢半拍，哇，传说中的信鸽，他眼睛闪闪地围着笼子打量，两只普普通通白色的鸽子，硬是被他看成金光闪闪的牛叉样。
　　“你什么时候买的鸽子？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买的。”林渊解释道，“是乐姨送的。”
　　“她？为什么啊？”苏璟更疑惑了，“难不成你们有什么来往？可是不对啊，乐姨第一次来我家，你之前根本不认识她。”
　　是不认识，但是需要训练谍者，你远叔找来的，话在嘴边又被林渊吞下，苏家似乎一点也不想苏璟知道他们的行动。可是看着他求知的双眼，林渊斟酌道，“我们准备开酒楼，乐姨和我们合作，她送我信鸽是为了方便联系。”
　　苏璟恍然大悟，“这样你就不用常常下山了。你不知道，你上山三年，跑下山办事占了大半，夫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是吗？”
　　“嗯嗯。”苏璟点头，指着在笼子里咕咕叫着的鸽子问：“它们吃什么啊？”
　　“五谷杂粮都可以。”
　　两人一边交谈一边上山，过了瀑布，就听到清越的琴声。苏璟不由自主地随着琴声往竹林中走去，只见曲水旁的竹亭中，夫子身着白衣，优雅地拨动着琴弦。竹林有风，掀起他的衣摆颇有些仙风道骨，苏璟停下了脚步，仔细聆听。
　　该怎么说呢，他是不懂琴的，所以在夫子要求学六艺的时候，他对乐是一窍不通，气得夫子说他朽木不可雕。但大概音乐这东西，即使你不会弹奏，不会唱和，只要用心领会，总能体悟一二。
　　如眼前这般，淡淡地思念，缱绻于七弦之间，似蝴蝶留恋于花间，鸳鸯徘徊在水岸，带有淡淡的哀伤，若情人月夜的哀叹，孤鸿回转的长鸣。慢慢地琴音变得清脆、灵透，令人忆起那不知年月的山涧，山涧上那包容万物的青空，纯朴古远。
　　琴音停了，陈夫子看着两人，问：“听懂几分？”
　　“三分”
　　“……”
　　陈夫子诧异地看着三分懂的苏璟，又看着不回答的林渊，“没听懂？”
　　苏璟也转头看林渊，脸上写着疑惑。自己这个不会弹琴的听懂了，林渊琴艺超绝怎么可能不懂。
　　林渊平静地说：“夫子是希望我懂，还是不懂呢？”
　　夫子回望他，看了看他手边的鸽子笼，轻轻拂去琴案上的竹叶，“希望你懂，又希望你不懂。”
　　苏璟听得头晕，这两人打什么机锋，好复杂！他从林渊手里拿过食盒，恭敬地放在桌子上。“先生，这是我从家里给你和小石带来的月饼，挺好吃的。还有些自家做的零食。”说着，开始一一报备食物名字、用料、制作过程，言语极尽煽情之能事，听的人都忍不住口舌生津。
　　陈夫子揭开盒盖，看着让人食欲大震的点心零食，脸上露出点笑，“唯有美食不可辜负。小璟，你一向好懂。”说完，抱着古琴挽着食盒离去。
　　苏璟长吁口气，往脸上扇着风，对林渊说：“刚刚好伤感，夫子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他的琴音有爱有憾有悔，最后居然释然了。你俩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绕人得很。”
　　看着林渊浑不在意的样子，苏璟觉得责任重大，他认真地教导：“想要自己的人生没有遗憾，就要珍惜身边人，把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来过，知道吗？”
　　林渊看着他慎重的小脸，非常理解苏宁远他们的恶趣味，低头反问道：“珍惜身边人？你是说你吗？”
　　苏璟的脸有些发热，这话他要怎么接？打了个哈哈，“当然不止我了，还有远叔兰姨夫子他们。那些对你好的人你要珍惜。”突然想到微博上的心灵鸡汤，“对你不好的人更要珍惜。”
　　“为什么连对我不好的人，我都要珍惜了？”林渊眼睁睁看着他脸红到耳根处，强作镇定的样子，接着发问。
　　“孟子曰：‘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要心存感激，你遇到这些不好的人，都是让你强大的垫脚石，曾经他们看你不起，以后就让他们高攀不起。”
　　林渊眉峰微挑，说道：“倒是有几分道理。曾经他们看我不起，以后让他们高攀不起。”
　　终于不用尬聊了！苏璟招呼林渊去给鸽子安家，林渊略微缀在他后面，嘴角牵着，放缓脚步跟着前面的人。
　　生活又恢复到原来的节奏，只是山里的雨多了起来，一层秋雨一层凉，凉风裹挟着日子，吹到了九月中旬，蓝梦云的及冠礼，快到了。
　　出发去青州的那天，老天爷很给面子，万里晴空，秋阳高照。苏璟和林渊一大早收拾好行装，随同夫子下山。
　　“小石哥一起去吗？”没有人看家真的好么？苏璟想到这里就问了。
　　小石挪了挪背上的包袱，老实复述道：“嗯，夫子说：‘盗贼来了也会失望的。’让我跟着去见识见识。”
　　苏璟了然地点点头，他上山几年，都没有见过小石下山，是该让小石出去走走的。“山外有好多好玩的好吃的呢。”
　　小石笑着说：“你上次给我带的熏蒸鸡就特别好吃，蒸虾饺也很鲜美。”
　　“那算什么，有些东西不方便带，我跟你说啊……”
　　林渊看着前面两袖清风的夫子，再看看兴奋地交流的两人，默默地想，不用人看家难道不是因为在竹林设了阵法？让小石一起去难道不是缺了个伺候的人？
　　几人到山脚下时，便看到两辆马车，以及三个人。一个年约四十，身穿皂色葛衣的男子上前施礼，“夫子，我家二少爷派我来接各位。”
　　陈景生矜持受了，“劳烦！请问怎么称呼？”
　　那男子恭敬道：“夫子客气。鄙人姓吕，可以叫我吕管事。”
　　陈景生点点头。吕管事引着夫子和小石上了一辆马车，又引着苏璟和林渊上了一辆马车，自己坐上了夫子那辆车的副驾。
　　车内很是宽敞，座上铺着厚厚的软垫，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放着水壶，车壁处竟有暗格，里面放着点心零嘴。
　　苏璟开心地在软垫上滚了一圈，舒服叹道：“二师兄真是贴心，我就喜欢这样腐败的生活。”
　　林渊纵容地让他滚了滚，将他拉了起来，自己坐下，把他的头放在大腿上，苏璟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着眼说：“早就跟远叔说过了，我们家的马车也可以这么弄，他非说‘太过舒适容易滋生惰性’”苏璟学着远叔的声音，“哈？也不想想我这么勤劳，对吧，林小渊。”
　　“嗯。”林渊理着他鬓角的头发，苏璟的头发，一直都是又浓又密，软软的，初见他时就是满头的短发，配着那张白皙如玉的小脸，好看极了。渐渐地长长，越发像个女孩子，他既不喜欢垂髫、也不喜欢总角那种发型，将头发梳于脑后，编成小辫，前面的头发，总是俏皮地露出来。
　　随着马车的节奏，苏璟闭着眼慢慢睡着了，林渊就着这个姿势打坐。
　　许久，马车缓缓停下，窗外传来一阵喧闹声，“小师弟，小师弟。”
　　“他在睡觉。”林渊答道，“小声点。”
　　司徒铃音无语极了，嘀咕着大白天睡什么啊苏小璟个小懒鬼，终究不敢大声了，她知道四师弟这个闷葫芦最是护短。
　　马车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