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商羽》醉舞幽篁

2、烛龙衔虹

　　澄澈如玉，缠绵如梦，柔美如泪，激烈如刀，炽热如火抑或冷酷似冰……只要能叫得出名字的美酒，都能在这临正街而立不过三层的小巧木楼中寻到。
　　华灯摇曳，丝竹清雅，这里不但有酒，还有最好的乐师和最妙的舞姬。店里的伙计经过严格的挑选和训练，说话间察颜观色做事手脚麻利自是与别处的酒肆茶馆大为不同。酒楼规模不算很大，一层连通天井，二三楼呈环形回廊，因花木布置巧妙得益，使人一进入楼中，不会觉得太过空阔，也不觉狭窄。老板娘无拘虽是一女子，但其在生意场上运用自如的智慧手段却让众男子汗颜。除此之外，她还是公认的天下第一调酒师，似乎任何美酒到了她的手上就变得不一般起来。

　　深秋的月华穿过层层繁密的枝叶，在窗前撒下一片零星的光点。屋里没有点灯，桌上八瓣莲花白玉盏中还盛着没有饮尽的葡萄酒，酒香犹如一匹轻柔的绸缎，静静地漂浮在空气中。无拘支着下巴望着天上被行云遮盖而忽明忽暗的月亮，嘴里哼着一首舒缓的小调。

　　玉盏中的液体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恰在此时房间里突然多出了一个人。
　　“亥时已过，你迟到了哦。”无拘懒懒地伸了伸胳膊，抱怨道，“我等你等得都快睡着了。”
　　来人是个男子，俊秀的面容上带着飞扬的笑容，“路上遇到点事，耽搁了。”说着在桌子另一边坐了下来，顺手端起葡萄酒一饮而尽。
　　“别动。那是我喝过的。”无拘想要将酒盏抢回，却终究迟了一步，杯子已经空了。
　　男子看着无拘微微红了的脸，装模作样地道：“啊抱歉，我真没注意到呢。而且——我是实在无法抵抗这香味啊。”
　　无拘咳了一声，正色道：“先说正事吧。听说你们前阵子把人给弄丢了。”
　　男子“嗯”了一声，“想不到你已经知道了，确实有些棘手了。人很有可能还活着，不过缎并不怎么在意这个，而且我猜测，这次的事情或许只是他向那个神秘组织的试探。”
　　无拘略微思索，眼睛一亮，“你是说，这些都是缎自己安排的？”
　　“有这个可能。” ，男子看着无拘，目光又似乎穿透了她，凝视着某个深不可测的地方，“不过缎想做什么事，别人往往是猜不到的。”
　　气氛变得有些凝滞，无拘又满满地斟了一杯酒，端在手中，却没有喝。
　　男子叹了一口气，像是要将某种情绪吐出，而后神色一缓，从怀中掏出一幅画像，递给无拘，“我这次来，是要交给你一个新的任务。缎要你尽快找到这个人。”
　　无拘展开画像，只看了一眼，就疑惑地望向男子。
　　男子干笑一声，“你别看我，我既不知道画中人是谁，也不晓得为什么要找她。不过听缎的语气，这个孩子关系重大，总之尽力去找就是了。”
　　无拘将画收好，男子起身准备离开。
　　想了想，无拘把男子叫住，翻出一坛未开封的好酒送了他。男子咧开嘴得意地笑，“还是你对我最好啊，以后要是嫁不出去了可以来找我……呀！”
　　“找死。”劲风顿起，无拘挥起一拳把男子还没说完的话打回肚里去，“臭辟邪，别让我再见到你。”
　　男子已经逃出门去，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却没有惊动楼中的其他任何人，“娘子下手真狠啊……”

　　“好无聊啊，在客栈里住了三天了，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冥月很没有形象地将双褪搭在圆桌上，对着一边正埋头写着什么的陌离哀叹道。
　　陌离头也不抬地答了一声，“嗯。”
　　“茉莉花，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本姑娘说话！”冥月一拍桌子，怒道。
　　“听了啊听了啊。”陌离舒了一口气，把笔在架上一搁，突然瞪圆了眼睛望向冥月，“你刚才喊我什么？我怎么觉得好像多了一个字。”
　　冥月笑得云淡风轻，拖长了声音道：“茉——莉——花，好听吧？我给你取的新名字，反正换了个肉身之后，你已经不可能是原来的你了，不如让一切重新开始吧，先把名字给改了～嗯？”
　　“哈？”陌离摇了摇头，决定不再理她的胡闹，把信笺一折放进怀里举步往外走去。

　　“咦？那是什么？”想起刚才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冥月突然对信的内容产生了兴趣，跳起来三两步追了上去，“馍馍，你刚才到底写了什么东西？”
　　陌离也不在意她又给自己换了个新称呼，“写给杀我的那个人的，我要约他见面。信上只是说要他帮我杀一个人。”
　　“你要报仇？你打得过他么？”冥月像是看到了怪物似地叫了起来，“难道还想再死一次？哎呀哎呀，难道你的阳寿到头了？”
　　“当然不是。”陌离弯了弯嘴角，“我要通过他找到轻离，也许他会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有道理。不过那个叫轻离的为什么要杀你？你不是说过她是你喜欢的人么？”冥月不解地道。
　　陌离的眼睛迷离起来，脑海中迅速地闪过几个画面，半晌，答道：“我不知道。”

　　片刻之后，他们走到城西一条人烟稀少的僻静小道上。
　　“从我们出客栈门开始，后面就一直有人跟着，而且好像换了好几拨人了。”冥月突然用只有陌离听得见的声音说。
　　陌离忍住想要回头看的冲动，“我和神仙走在一起，应该没必要当心那些人吧。神仙姐姐只要轻轻一挥衣袖，那些人就得去跟阎王报道了。”
　　“啊……这个嘛……首先我是不能随便对凡人使用法术的，用拳头打架我又怕疼，再者，舞袖子是跳舞，不是杀人。”冥月很难得地有些严肃。
　　陌离感觉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不太好看，“那从崖底上来之后你还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当然是玩啊。你忙你的，我玩我的。我可没有保护你的义务，嘿嘿。”冥月理所当然地道。

　　正说着，忽闻水声潺潺，一道碧色的石拱桥跃入眼中。桥的另一边是一座雅舍，掩映在青翠的竹林中。冥月隐隐约约地听到有琴声从其中传出，细听之下不由一怔。
　　“这里应该就是栖雪居了。”陌离望了望四周，有些感慨地道，“酒鬼行踪飘忽不定，要请他出手，得先告知栖雪主人。”

　　上前叩了门，一会儿出来一个仆从模样的老头把门拉开，问道：“阁下是……？”
　　陌离行了一礼，将手上的信递了过去，“麻烦老伯把这份书信送进去给贵主人。如果他问起在下，就说在下暂时在兴隆客栈落脚，天字二号房。”
　　老人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什么。门再次合上。
　　陌离见事情顺利，正要离开，却发现冥月不知何时竟然不见了。

　　原来在门刚刚开启时，冥月已经偷偷潜入了别院，而陌离和开门的老头却丝毫没有察觉。
　　到了里面才晓得，栖雪居几乎占去了整片竹林的位置。几间房舍之后，有一条石头小径通向竹林深处，往里面走一阵就再看不到下人了，周围更显清幽，若有若无的琴音正是从那个方向传了过来。
　　琴音飘忽不定摄人心魂却没有一丝戾气，这种诡异而又莫名熟悉的感觉令冥月有些紧张起来，似乎会有什么不祥的事物在前面等待着她。

　　绕过石山，八角亭，清溪……一座竹楼呈现在视线中。冥月终于看到了操琴的人。
　　竹楼上层的露台之上，一名青衣男子席地而坐，长发披散在身后，一张脸清雅非凡，半睁半闭的眼睛似乎望着远处的青山，十指不停，琴音如流水从指缝间淌出。
　　顺着手指看到横在他膝上那把有些古旧的琴，冥月差点吓得叫出声来。那是……那是传说中的烛龙衔虹琴啊……
　　什么东西如果到了要用“传说”两个字来形容的地步，那一定就不是俗物了。据说烛龙衔虹琴一旦现世，必会为人间带来重大灾难。这把琴，冥月曾在一千多年前的神魔之战中见过一次，魔尊被诛之后，此琴一直被封印在不周山顶，由神兽守护，不知道此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男子手中。

　　冥月想要走近看个清楚，才前行了没几步，忽然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猛地一回头，原来是一只小猴子。
　　猴子趴在一棵树上，看到冥月回头看它，极不友好地龇了龇牙，“吱吱”地怪叫起来。
　　“死猴子！”冥月面色微寒，拔下两片竹叶，向猴子飞掷而去。
　　带着劲力的叶片速度极快地打向猴子，但猴子的速度更快，只见它弓腰一跳，居然跳上了相隔甚远的男子所在的竹楼。
　　冥月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抬头发现那双犹如深潭的眼睛已经看到了她。冥月觉得应该说点什么，但还未来得及开口，楼上的男子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