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说当年好困惑》JaneEyre6

2、拆了一半的半边楼

　　“拆掉一半的半边楼，还有一半就拆到了头，拆掉的是腐朽，留下的是陈旧，涌动的是渴望，燃烧的是追求”
　　那段时间，正是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转型时期，报纸杂志广播电视，满是“国企的困惑，国企的出路”之类报道，这个以加工业和制造业为主三线工业城市，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忐忑和躁动。有的工友下班就赶往马路边练摊，有的干脆停薪留职:从温州批发旅游鞋，从福建贩来牛仔裤,从义乌贩来袜子手套等零散小商品满大街吆喝叫卖，还有的夫妻支起小吃摊面条馄饨烧烤麻辣烫。有个冬天，经济上事业上的焦灼困顿，妻没心情回岭南老家。岳父母千里迢迢冒着严寒顶着刺骨的冰冻来到我家，看到这般景象，力劝我们放弃现在的工作，到他们那里谋出路。我和妻认为拖家带口，抛开熟悉的工作，谈何容易;可我们也没拒绝，答应再考虑观望。也在这个冬天，妻大学闺蜜，当年那个辣女妤，突然出现了。
　　毕业时，只知道妤分配在老家省城某保健食品公司，后来没再联系。这次她来是为了参加新产品推广订货会的。现在的妤，长发披肩，仍然神采飞扬，一副商界女强人的派头。她们公司已经被中外合资股份制了，外方为葡萄牙籍华人，她兼该公司产品研发和推广部门主管。老公是个园艺设计师，两人志同道合性情豪爽，喜欢新鲜时尚事物，至今家中没有添丁加口，两人世界，丁克家庭，各自满世界旅游后，回家相互交流所见所闻，分享彼此的快乐。妤还说，她在西南某市拜访过阿涛家，他娶了位漂亮的护士，生了个活泼可爱的女儿，阿涛现在承包个食品机械小厂，销路不错。她还拨通了阿涛的电话，我们相互留下了联系方式。
　　至此，生活已不再是静水微澜。岳父母的催促，妤的再次出现和阿涛的现状，强烈激起了我沉睡多年的虚荣。日渐捉襟见肘的尴尬，弄得我对厂里工作丝毫提不起精神，就连同事喝水时“稀稀溜溜”的声音都令我烦躁不已，总想找个啥人狂吵一顿，哪怕拌上几句嘴也觉得气顺了，日子没有白过。晚饭的小酒，改为大杯了，夜间辗转反侧，搅得妻小不宁，感觉自己就像头发狂的困兽，内心翻江倒海，想怒吼，像冲出去。
　　这个年过得很郁闷，年初三，大姑家表哥表嫂来拜年，谈起他们村有不少人去天涯海角那边做生意，就连小学没读完的每月也有数千甚至上万元收入，但必须培训后才能从业，还鼓动我说:像你这种有学历懂技术的文化人收入更好。反正厂里近几天不生产，闲着也是闲着，就和妻商量，准备出去看看，如果不行，就权当旅游好了，揣点钱就南下了。
　　按表哥给的地址，在这个海滨城市某酒店的六楼，找到了公司总部办公室，四五个办公桌上放着几台电脑，花花绿绿的广告纸堆满了角角落落，办公室外墙四周贴满成功人士的照片和业绩介绍。值班经理见面就问:某某是你什么人，我如实回答是表哥。他翻了翻本人的简历，随手放在抽屉里，就递给我本小册子，带我来到办公室后面的大厅，那里有十几个人手里拿盒什么电子产品。我选择最后一排的最边上坐下来，仔细阅读那本小册子:公司的起步、发展和壮大的历程，主要经营产范围，比较成功的人士简介，员工的腰包多么丰满，入职应该遵守的哪些规则等。陆陆续续有人进来，看上去大多是二十至四十多岁，男性居多。十几分钟后，那个值班经理和大家打招呼，径直走到最前方，拿起话筒，慷慨激扬地开始演讲，内容大概是介绍些迅速发财的成功案例：穿着短裤背心啃着窝头进来，短短几年西装革履大宅豪车，激励大家，还带头拍手喊口号:有钱大家赚，今天我身无几文，明天我腰缠万贯，不久我身家百倍。还邀三个男女讲述自己由赤贫到暴富的经历。台上摇唇鼓舌，台下个个涨红了脸，似乎群情激昂热血沸腾了。我则越听越困惑：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大公司业职前培训吗？他们口口声声发展多少个下线，挣了多少钱，怎么听起来有点靠骗人赚钱的感觉。经理很聪明，他在总结讲话时反复强调:靠嘴勤腿勤，靠推销技巧，靠公关能力，当然也离不开亲友团相助了，众人添柴火焰高，钞票能赚多少全看你能否冲破落后过了时乡情和亲情观。他每讲几句，就把话筒对着台下问:“大家有没有信心”大家热情高涨应答:“有！”,问那三个业绩好的发言代表:“数票子的感觉如何”三人高喊:“爽极了!酷必了！帅呆了！”。
　　可是，他们越是巧舌如簧，我越是觉得不靠谱。经理宣布今天培训到此为止，大家来领产品先实习。看见人们围了过去，我就借口去洗手间，想离开。但经理和几个青年热情拉着我的手，很用力，我心里一阵激淩，只好顺大家拿几样。但必须交六千押金，我坦然相告身上钱不够，他们马上板起面孔:“先生，初来乍到，咋能这样，可以向介绍人借吗”。“可表哥还在老家”,“要不先把你身份证留下”.我感到事态有点严重了，就不停恭维他们，磨蹭着拖延时间，找机会脱身。老天助我，这时，有两个女人撕扯骂闹，他们注意力都转过去了，我趁机闪身钻了出去。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背脊冷风嗖嗖，急忙要辆的士飞奔机场，惊魂未定不时回头观望，没忘立即把表哥的电话拉黑。几天后，电视里便报道摧毁了南方某市多个传销团伙。心里沉沉的，仍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