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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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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万到豫州刺史任上的第二年,豫州以北几郡兵锋再起,桓温旋即命谢万率豫州兵马北出,与北中郎将郗昙兵分两路紧逼燕境,扫除边境之患。
王羲之在朝消息灵通些,听说了谢万要出兵北伐,忙忙给桓温去信,说谢万才浅不堪北伐之任;又去了一封信给谢万,要他辞让一番,不做这北伐的统帅。两封信发出去后都似石沉大海般没有回音,王羲之心知谢万性急容易冒进,对手下将领士卒也不太亲和,若真出兵北伐,十有八九是要铩羽而归,若真到那时,谢家三代的基业便毁去大半,王家与谢家时代联姻自然也难逃没落,四大家族中庾氏前些年已然衰落,这样一来便只剩下桓氏一家独大。
越想便越头大,一面去信尚书仆射王彪之请他再劝劝桓温收回成命,一面急急往东山,找谢安商议对策。
谢安听闻王羲之来意,一时也是心乱如麻。谢安这些年闲居东山,虽无心政事,但毕竟有桓温、王羲之等一干朝中任职的朋友时时交游,对天下大势倒也看得一清二楚。谢安问道,“桓大将军何时下的将令啊?”
“三日之前”。
“依阿万的急性子,现在约莫已经是整装待发了。现在我就是从会稽快马加鞭赶过去阻拦阿万,怕也来不及了”,谢安又长叹一口气,“何况,桓大将军这些年声威正盛,无由抗命,却也不妥。”
“可是…”
“逸少所想我自然明白”,谢安拉着王羲之走进书房,铺开一张地图,“逸少方才和我说到,郗昙攻高平,阿万攻下蔡,两军北上所经之处,慕容燕军似乎倒不大有驻防”,说罢,谢安手指上移,“这里,两军若都顺利,在洛阳会师,到那时在班师,虽说没什么大功,倒也无可惩戒”。
王羲之闻言,也叹了口气,“那就但愿他们一切顺利吧”。
谢安拍拍王羲之的肩膀,“逸少宽心,不必多想了罢。既然来了,不妨先在谢安这里住下,等等消息”。
安顿王羲之睡下后,谢安却是躺在塌上辗转反侧,心中烦躁难以入眠。翻来覆去清醒到半夜,终究是又批着中衣起身走到书房,提笔写信想说说前线的战事,却又觉得自己在野之人实在不宜干预军事,平白扰乱了军心。思量半晌,转而写信给谢万手下那几个裨将:
“刺史平素虽粗犷无礼,然其性真挚,从不负人,于诸位亦无所亏。况诸位与安相交游,谢安心慕诸位于上忠心无二,于军勤勉用心,谋断精当,与士卒亦同甘苦相与患难,皆世之良将也。今诸公从刺史北伐,盼愿早建功业,班师回朝,则诸公亦可进官爵而耀门户。然安诚恐刺史冒进失势,不能周旋于燕军,若实由此不幸,还望诸公护得刺史平安还朝,安不胜感激。顿首顿首。”
书罢着小僮连夜将信送往北伐军前线,觉得心里多少舒缓了些,这才又回到塌上睡下。
王羲之便陪着谢安日日在府中饮酒对弈,江南春雨杏花却也少了赏景的心情,常常是两人相对无言。
不过十来日的光景,前线的消息就送到了王羲之处。
“什么,郗昙退守彭城?”谢安拿到军报,不敢置信地反复读了几遍,忿忿地揉作一团扔在案上。王羲之忙忙扶住谢安,“安石,你是怕阿万一路军队独木难支吧?”
“何止”,谢安摇摇头,“虽说郗昙是因病而退,可士卒不知道啊,阿万在另一路更不能及时得到消息。如此一退,军心必乱,以阿万的性子,估计连原因都没问清就会下令退兵了。退兵如此仓促,燕军必然会千里追击,到那时别说损兵折将、北伐无功,怕是连阿万治下的豫州诸郡县也难保啊”。
“这么严重?”听得此言,王羲之也面露焦灼之色,“那要如何是好?”
“阿万如果战败,必然会往东南方向退兵”,谢安思量片刻,“逸少啊,还得烦你,陪我从会稽西出,去迎迎阿万吧。现在但求他能全身而归了。”
另一边,荆州。
郗超匆匆带着军报进了大将军府,“不出明公所料,谢万一路也败退了。”
“败军急退,刀剑无言,景兴以为,谢万会葬身乱军之中么?”
“郗超此来正是要禀报此事,听闻谢万参军已退回扬州境内,好像说谢安已经在替谢万收拾残军了。”
“谢万手下的将领个个桀骜不驯,跟了这么个主帅,也没有作乱?”
“那些裨将之前就大多得了谢安的恩惠,这次出征听说谢安还特意给那几个将领写信,托他们保护谢万。因此才没有趁乱犯上吧。”郗超解释道。
“也是啊,我怎么忘了安石这一茬”,桓温抬眼,“不过无妨,谢万经此一役,这个豫州刺史是做不成了。我估计就凭着安石这些年在朝中的名望人脉,也就只能保他个活命,被废庶人是躲不过了。”
桓温之后又沉思一阵,突然道,“那这么一算,安石,是不能不出山了吧。”
“谢万这一败,谢氏一族在朝中势力便是大大削减,而且谢安的五弟谢石、六弟谢铁都还年少,资历不足,谢安断不会这时候把他们推出来担当大任。如此来看,为保谢氏周全,谢安必然会出仕。”
桓温一笑,兴冲冲地说道,“景兴智计绝人,既然你也这么认为,那想来是无差了。我再亲拟一封信,你帮我给安石送去,邀他出山。”
郗超却有些迟疑,“明公不是一直想让王谢氏族衰落吗?如今谢安要不要出仕是他的事,明公又何必一意相邀?何况谢万兵败,说来也是奉明公将令北伐,明公敢保谢安不会怀恨在心,与明公心生嫌隙吗?”
桓温哈哈大笑,“景兴大可放心,安石是聪明人,现在谢氏衰微,他有求于我,又怎么会对我有所不满?何况,我只是看不惯谢万这等只好清谈而于军政大计丝毫不通的氏族公子,安石又不同了。当年先父在世时就一直让待我他日得意之时,召来安石辅佐,则大业可成。再说我这些年与其人交游,安石胸中韬略非同凡响,性格温润宽和,为人也颇有几分他大兄无奕的真诚,召他来我帐下可是乐事一桩啊。”
几日后的会稽。
谢万意料之内地被废去了所有官职,一时胸中郁结,病倒在了府上。
探望过谢万,谢安和王羲之也是相望无言。走出谢万府门,谢安望望远处,天光正好,道,“逸少,陪我上城楼看看吧,散散心。”
登上城楼,眼前是青绿色一望无际的田亩,身后看过则是城中千万户的青砖黛瓦,谢安觉得心情舒畅不少,脸上也回归了往日的平和淡然。
王羲之的面色有些沉重,“安石,现在阿万这个样子,你打算怎么办?”
谢安望向远处,天光正好,悠然言道,“逸少还记得上次同我来登楼时的光景么?”
“自然记得,那时我以夏禹、文王之事,说什么虚谈废务、浮文妨要,劝你出仕干些实事。你却诡辩什么秦朝二世而亡非为清谈之过…你现在提起此事,是想?”王羲之侧身,看向谢安。
“昨日收到了桓大将军亲笔的书信,邀我去他帐下作司马”。
“眼下桓温权势滔天,在他那里倒是能早些接触到权枢机要。只是,安石愿意去他手下任职?你不介意…”王羲之欲言又止,终归是没有再说下去。
“阿万战败,怪不得桓大将军,是他自己谋划不精、在军中又不得人心…”,谢安的目光依旧悠远而宁静,“事已至此,我不也只剩下出仕这一条路了吗?”谢安仰头望天,长叹一声,“看来也是天意,不让谢安有乘桴浮海之幸啊。”
升平四年,谢安出东山,百官相送于新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