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上心头相思意》不凉

2、下

　　一别, 三年. 三年里, 她成为江湖名声响彻江湖的侠女, 如儿时所盼的, 肆意逍遥友遍天下, 劫富济贫深受爱戴, 而他, 终是权倾朝野, 登基为帝指日可待. 她爱着她的江湖飘摇, 他恋着他的权势周旋, 二人皆有所成, 却互不相干.

　　她以为自己放下了, 可每每听到他的消息仍不由得驻足, 而他在三年里暗中为她铺路无数, 她的点点滴滴, 他皆知晓.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归京, 怎奈听到他登基在即的消息, 仍是策马奔向盛都, 终是在仪式前赶到. 她在台下, 风尘仆仆, 他在台上, 盛装华服. 她看着他, 蓦然间却对上他的视线, 就此沉沦. 原来他, 早早便收到她归来之讯......

　　对视的那一瞬似是让她着了疯魔, 泪珠子断了线的掉落, 她匆忙离去, 而他便在高台上直直望着她离去的身影......

　　自幼便被华国公府上下娇宠疼爱的宝贝华蓦一进门便惊着了众人. 众人皆是欢喜不已, 却也打心底里的心疼, 当年的娇俏女娃娃已被江湖风沙敲打, 粗布麻衣, 精瘦干练, 惹得瞧着她长大的乳娘一阵泣不成声, 华国公与兄长华凌虽是疼在心里, 却也倍感欣慰......
　　江湖里风餐露宿惯了, 华蓦反倒是难以适应锦衣玉食备受娇宠的日子, 每日闲来无聊便在自家后院林里练武, 未曾想, 竟在某一日遇上了夙离…...

　　风徐起, 二人相对无语, 直到华蓦发丝微乱, 夙离方才伸手轻将她散下的碎发撩至耳后, 同时低声问道近来可好, 她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生硬答曰再好不过, 他低笑, 手顺着她的发滑至脊背, 拥她入怀, 在她耳边喃喃—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三年了, 蓦儿, 你可愿回来. 她身子轻颤, 半晌说不出话来, 只是身随心动, 双手不由得环在他的腰间, 想着就此身陷囫囵也无所惧畏......

　　此后,二人仿若神仙眷侣, 恩爱无双. 奈何日复一日, 却终是成了貌合神离, 夙离帝王之身, 自当是以江山社稷为重, 日夜忙于政务. 困于深宫后院中, 华蓦只得日日循规蹈矩, 与各式各样本不相识的人寒暄周旋, 时刻提心吊胆, 深怕惹了乱子给夙离添麻烦. 她能做的仅仅是伴君侧亦或是同皇后赏花品茶, 日子总过不舒坦, 只得每每立于宫闱之上, 眺望远方, 惜忆逍遥自在的前尘滚滚, 这一站便是数个时辰, 日日如此. 夙离总是望着她的身影, 瞧着她眼底跃动的粼光日益暗沉没个终止, 他终是于心不忍, 便寻理推了一切事务领她去郊外游赏, 奈何他始终眉心紧锁, 不苟言笑, 更是不忘政事, 且时刻有探子来报禀各类事务, 这一来二往的, 华蓦也便失了兴致, 婉拒夙离的邀请, 成日栖在宫里, 言谈甚少, 更是难见一笑, 只是独坐在宫闱上赏日出日落.

　　二人间交谈甚少, 只是夙离仍旧夜夜往华蓦住处走一遭, 不论她熟睡与否. 怎料这些许琐事, 落在后宫之主的耳里, 声声如刺, 直扎心房......

　　又是一年年末, 在这欢喜氛围愈浓的时节, 南疆战事纷起, 仗着夏凉新帝登记根基不稳没个休止. 夙离欲御驾亲征南上平乱被阻, 甚感无奈之下便叹, 若华国公与镇国将军华凌一同出征, 定是无往不胜所向披靡. 哪料到华国公一心颐养天年, 数次登门请君征皆是无功而返. 夙离只得转向华蓦, 望她能说服父兄以天下为己任, 出征南上. 华蓦本是无意将自己父兄推向腥风血雨, 奈何终是不忍拒了夙离, 便咬咬牙应下了这一差事.......

　　边疆不断传来捷报, 华国公与华凌屡战屡胜, 眼看着就要班师回朝, 华蓦欣喜不已. 如今在宫里的日子愈发乏味, 她无时不刻不在盼着回归江湖, 做个逍遥侠女, 每天无拘无束随心所欲, 奈何见着夙离, 她便没了一切主意, 始终在走与留间摇摆不定……

　　近日来夙离不知因何事忙得不分昼夜, 整日不见踪影. 皇后对华蓦过甚关怀乃至殷勤倒是令得华蓦措手不及, 行走江湖的阅历早让她嗅到了丝丝缕缕的阴谋及危险, 可她却只当是错觉, 未曾细想......
　　一日夜里, 华蓦尝了皇后差人送来的桂花羹, 她只觉味道与往常不一般, 但仍旧是一饮而尽. 怎料一阵瘫软逐渐漫至骨子里, 她双眼发黑, 眼前的种种天旋地转, 模糊中, 一个黑衣男人将她拎至床榻之上, 接着便开始肆虐的撕扯她的衣衫. 华蓦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奈何空有一身功夫却无力与其抗衡. 她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唇, 直到嘴里满是血腥, 混沌才从脑子里挥散了星许. 她想喊, 却无力出声, 只得双眸圆瞪, 眼底的狠戾似是能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那人显然受了惊, 缓下了动作, 可不到片刻便开始变本加厉, 恐惧就这样攀上了华蓦的心头, 她深知, 一切, 无可挽回, 泪肆意的从她的眼角滑落. 而当那人冲破最后的阻碍时, 浓烈的恨意早将华蓦的眸子染得血红, 连带着泪水也浸染血色......

　　第二日一早, 皇后带着夙离闯进来, 入眼可及的是满榻凌乱, 榻上鲜红的血迹刺着夙离的眼, 而望见蜷在墙角一身乌紫面无血色的华蓦则噬了他的心......

　　华蓦一连三日粒米未沾, 也不曾开口与人讲话, 更是未曾合眼, 只丢了魂儿似的, 呆呆地倚在树荫下的软榻上, 夙离宣旨废后末了, 便日日守在华蓦身边, 全然抛下了一切, 自顾自地与华蓦谈话, 一言一行都小心谨慎, 唯恐惊着她, 可华蓦饶是如此也不作理会......

　　直到第七日, 华蓦趁夙离微憩起身, 拔了剑便直朝废后而去. 当夙离赶到时, 只见华蓦剑已贴着废后脖颈, 血顺势而下, 更是听到废后癫笑着道—有闲心来这儿杀我, 还不如去南疆见见你父兄的尸首, 你若忍他们曝尸荒野, 大可留下好生折磨我.

　　闻言, 华蓦手微颤, 长剑直直落地. 转身便向外冲, 却看见呆立在门边的夙离. 她苦笑, 泪瞬间夺眶而出, 失声念着, 他瞒她, 还真是费尽心思, 语落便擦身离去......

　　南疆战场上, 得知父兄尸首仍在敌营, 华蓦拔剑便一路杀去, 一袭月牙白衣被污血沾染, 愈靠近敌营愈是红得暗沉, 留下身后残尸遍野. 如今她的身子早已是千疮百孔, 紧握长剑的右手瑟瑟颤抖着, 鲜血顺着她的手滑下, 酿造了剑锋落着血雨, 点点滴滴妖娆了沙地. 她望见父兄如草人般无力飘摇在咫尺之处, 便愈发疯狂, 数不清的刀剑刺向她, 她不躲也不闪, 一味往前闯着, 三千烦恼青丝早不知是为汗所湿亦或是为血所缠. 她仍旧迈着步子, 奈何双膝处突袭的瘫软令其直直倒地. 她挣扎着, 用剑撑起了身子, 哪料被人从脊背一脚踩下, 又一次跌倒在地. 华蓦的右手仍努力握着剑, 却被那脚的主人狠狠碾下, 长剑,离手. 那脚依然泄愤似的碾着, 骨骼断裂的声响尽在耳边, 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右手变得血肉模糊, 响彻心扉的疼, 却独像那夜一般, 无力抗争……

　　醒来时, 她人已在夏凉营帐内, 守在床边的人, 是夙离. 她实是不知该用何等心绪来面对他, 也似乎仅是因心头泛起的涩苦无奈早已掩埋了所有的情.

　　他不说, 她却知晓自己的武功, 没了, 自己的右手, 废了......

　　华蓦拒了搀扶, 就这么趔趔趄趄地走着, 摔倒在父兄棺椁前, 伏于其上失声痛哭, 十指紧扣棺壁鲜血淋漓, 连带着一切屈辱与苦痛, 统统宣泄无余 ……
　　此后, 华蓦再未开口说过话, 宛若一具行尸, 整日躺在榻上出神. 夙离怎安心留她一人, 只好放弃班师回朝, 滞留在南疆. 虽然他面上只字未提, 但实则心里早为朝政担忧无处舒缓, 抑郁终日……
　　三月后, 华蓦身子渐好, 已能下榻行走无碍, 便留下书信一封, 没了踪影. 夙离看着她笔锋滞钝的字迹, 只得叹, 到了最后, 她竟也不愿再同他讲一句话, 即便是临别之际......
　　至此之后, 百姓们只知离帝余生再未婚娶, 而华国公府即便无主也仍长盛不衰, 只是再无人见过嫡小姐华蓦......

　　又是一年月圆之夜, 桃林小居外斜倚软榻之上的女子望着明月嗤笑着自己今晨同来访者说的—不爱了, 你还真是自欺欺人.

　　而千里之外, 龙纹金线缠身的男子亦停笔望向窗外的明月, 低叹—相濡以沫, 不如相忘于江湖。如你所说, 我放你走, 只盼你, 一世安好. 叹完便低头继续提笔落字.

　　那桃林里的女子抬手颤颤巍巍地倒了一杯茶, 茶香四溢, 瞧见扬撒在台面上的清茶, 不由得伸手, 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 凝视一会儿才又端着茶起身进屋.

　　月光温婉抚触众生, 倒是映得白纸墨字与石台水迹尤为夺目.

　　双双落字，皆为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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