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霜》匀金

1、城暮

　　这把剑刺过去，剑尖像捅进棉花中似的，困在里头，仍不知道，何处能刺及昨梦前尘的尽头，祁霰这样想。他的剑刺出之后，卡在那人的骨肉里，微寒顺着剑身传了过来。他一瑟缩，稍一抽手，即觉没有气力将剑再抽出来了。
　　昨梦前尘是昨梦前尘，这些老去的东西不是破损了就是絮散了。他放了手，垂下手臂，模模糊糊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插着剑倒下去。祁霰看着自己的剑，剑柄，剑柄上系着红绳，上头穿了颗羊膝骨。恍惚间他竟已突然想不起倒下那人的名字，面容，死去的理由，只有羊膝骨的一小块淡黄色在眼前晃来晃去。
　　死者侧卧在地上，口鼻与胸前两个窟窿里淌着血。越过尸体，祁霰对面的，是钟彦。钟彦从死者身上拔出了剑，在死者倒下后，站在祁霰面前。两人脚下，隔着的是淡红色的雨水和暗红色的血泊。
　　祁霰眼前黑下去，倒下时撞在了妹妹怀里。剧痛携裹着记忆涌现，可尽是一些明亮刺眼的画面，普通的院落，温厚的剑光，孩童的吵闹嬉戏，还有那三月梨花砌成雪。
　　前尘旧梦，昨梦前尘，凭那一剑扎也不通。
　　天旋地转，像被吸进一个无底洞，回溯沉沦……
　　祁霰惊醒。
　　雨幕沙沙作响。地上倒着流血的尸体——这算是他兄妹俩与钟彦共同的仇人，合力打败的仇敌，两柄剑搠穿的窟窿将两本绛色红色的旧帐摊了个清清白白。

　　屋外雨声仍簌簌着。
　　钟彦的血顺着衣角往下滴，嗒嗒嗒，砸在地上。濡湿的暗红色，顺着灰色短褐，往上爬，钻过腰带斜插着的剑鞘投下的阴影，爬过微佝的衣褶，停在一处覆过半个肩胛的红色洼地。
　　钟彦坐在一张木桌前，两臂伏着，目光定在桌中央的一碗红扒肘子上。
　　肘子已经冷了，浮着白萍，但他能闻得到香味，能在舌尖记忆里滚出那粘稠厚重的醇香。
　　竹筷刺破软和的皮，剥开蒸烂的肉瓣。
　　香味先从舌上吐蕊，再向鼻中蔓生。
　　肉的甜香丝丝入扣，直深入内。
　　还要深到骨质里去。
　　深沁骨髓之间。
　　屋中很静吧。窸窣的雨声隔开屋内屋外，祁雪抽泣着将包裹里的东西翻得散落一地，祁霰在半昏迷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钟彦的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笼上朦朦的白亮。伤口处越来越凉，也许此时那儿正蒸腾着发冷的白汽。
　　一把刃口缺损的剑歪插在石砖地里，投下了一道淡淡的影子。血滴在影子上，嗒嗒嗒，仿佛敲出了风铃般破碎的声音。
　　洛阳城夜色同雨沉落，昏黄如纸的天空，粘连滞涩的暮鼓，洗刷殆尽的人迹。许多双檐下的眼睛噤然注视着石板路上沿街留下的血水，和着雨水，循着石缝，缓缓漫开，被一地雨漪淹没。
　　石缝里的故事，每一个都无从谈起。

作者有话说

　　这篇文初中写起，高中重头写，最近才补全。很多最初的想法早就忘了，就这样不断删砍补充更新，要表达的意思也翻了几叠。
正文还待下文，这章高中写的，当时没想到全文会扩充到两万多字，形制像个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