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真情》老艾

2、第 2 章

　　二
　　韩秋兰记不清自己怎样告别薛成亮，一颗心总平静不下来。她想起了小学四年级一次图画课的情景。老师要求同学们自由写生。韩秋兰不知画什么好，薛成亮指着她文具盒盖子上的图说：“画这个吧，很好玩的！”盒盖上画的是一群小动物开音乐会。穿红衣服的小猫咪打鼓；扎着五颜六色围巾的小白兔吹喇叭；小花狗们欢蹦乱跳地凑热闹，整个画面很活跃，很有意思。韩秋兰二话没说，聚精会神地画起来。画好了，没有水彩上色，韩秋兰感到遗憾，薛成亮一旁看着没吱声。晚上，韩秋兰在家里又拿出那张画直发愣。这时小成亮兴冲冲地跑来了，手里拿着一盒水彩，他跑到小秋兰跟前急切地说：“快给画上颜色吧！”
　　微弱的灯光下，小成亮很有主见地教秋兰怎样配色，一幅漂亮的画露脸了，小成亮高兴地叫起来：“太美了！”韩秋兰很感激小成亮，友谊长青藤把两个孩子的心紧紧地拉在了一起。
　　欢乐的时光瞬息消失，不幸的事情发生了。韩秋兰永远忘不了那个可怕、凄惨的夏天。
　　四年级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有一天下午韩秋兰放学回来，带着弟妹们在门口玩耍。忽然听到街上一片喧哗，几个人推着一辆双轮板车，板车上躺着一个流着血的女人。小成亮光着脚在后面边跑边哭。小秋兰一看心都要碎了，她知道成亮的妈妈是个板车搬运工人，难道他妈妈出事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眼前的情景，象鞭子似的抽打秋兰的心。后来才知道薛成亮的妈妈是个孕妇，在搬运货物时不慎摔成重伤，送到医院没有抢救过来。
　　第二天，韩秋兰走进教室，薛成亮的座位空落落的，小秋兰很难过。十多天以后，韩秋兰看见一个中年男人拉着小成亮来到了学校。韩秋兰向小成亮招手，小成亮慢腾腾地走过来，无神的大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哭着说：“我没有妈妈了，我又要转学了。”韩秋兰也哭了，两个孩子难舍难分。
　　韩秋兰想到这里，心情沉重。今天是星期天，弟妹们正盼着她回家呢。
　　韩秋兰的家临街，一进门是个小院，令人醒目的是几间别致的青砖瓦房，给小院带来了生气。祖父早年经商，积攒了一些钱，买下了这座小院。俗话说：前人种树，后人乘凉。韩秋兰一家人在这座院子里安稳、平静地生活了几十年。
　　韩秋兰的父亲已经去世了，妈妈在郊区工厂上班。两个弟弟年龄尚小，还在读小学，大一点的妹妹患眼疾，失学在家，帮母亲照料两个弟弟。一家人虽然经济紧巴巴，但一回到这个小院里，倒觉得温馨、快乐。
　　韩秋兰一进门，一般猪骨头炖萝卜的香味扑鼻而来。每逢星期天，妈妈总是想方设法给孩子们弄点好吃的，给孩子们补补身子。大姐回来了，弟妹们欢喜地围着大姐问这问那，冷清的院子热闹起来。瘦弱的母亲，疲惫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母亲身体不好常生病，韩秋兰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早点工作，让母亲轻松些，好好调养病弱的身体。
　　星期三下午没课，韩秋兰信步来到了防空工程场地。她借着洞口明亮的灯光顺着阶梯下去，工人们正忙着把一些碎石泥土运出去，没看见薛成亮。她向旁边的一位工人打听，这位工人仔系地打量韩秋兰，然后拖长声音朝洞里喊：“薛成亮有人找你，快出来吧！”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薛成亮来了。他一身泥，戴着头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韩秋兰。他们来到了翠绿的草坪上，太阳的余辉映照在他们身上，草坪上留下了他们的身影。
　　当薛成亮回到工地上，一伙年轻小伙子围上来，友善地打趣他：“成亮，眼力不错，对上了漂亮的大学生！”
　　幸福的时刻总是那么短暂。暑假开始了，韩秋兰毕业了，等待分配工作。
　　一个周末的晚上，薛成亮找到韩秋兰，心事沉沉地告诉秋兰：厂里各个车间推荐了几位工人上大学，他也在其中，但名额只有一个，是省医学院招生名额。厂领导决定对推荐上来的工人进行文化测试，择优选送。“去，还是不去？”薛成亮有些犹豫，他舍不得离开韩秋兰。没想到韩秋兰果断支持他去应试，她兴致勃勃地说：“成亮，你有机会上大学，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事情，你千万别错过了！”瞧瞧成亮神色不定的样子，她安慰成亮说：“大学几年很快就过去了，未来的医生，神圣的职业，你应该高兴才对！”成亮仍旧愁眉不展，秋兰顿时明白了成亮的心事，她深情地看着成亮，坚定地说：“成亮，你放心去吧，我等你！”薛成亮的心在颤抖，他紧紧握住秋兰的手，热泪盈眶，发自肺腑的声音：“秋兰，我爱你！”
　　薛成亮参加工作多年，文化课丢生了，特别数学，他感到很棘手。韩秋兰是数学专业的大学生，辅导薛成亮数学足足有余。
　　星期天的晚上，薛成亮拿着几个数学难题来到韩秋兰的家中。韩秋兰家里陈设很简朴，但很干净。客厅里墙壁上挂着韩秋兰父亲的遗像，韩秋兰的脸容象父亲，只不过父亲显得严厉些。柜子上放着一个蓝边花纹的盘子，盘内用水浸泡一些清心悦目的白玉兰花，屋子里洋溢着白玉兰的花香。盘子里水太满了，薛成亮拿起盘子滤去一些水，将盘子放回柜子上。韩秋兰拿出几本书，放在客厅的饭桌上，对成亮说：“这些复习资料你带回去好好看吧。”炎热的夏天，空气中没有一絲风，薛成亮热得浑身直冒汗。他们在饭桌旁坐下来，韩秋兰全神贯注地分析数学难题。这是几何求证题，韩秋兰拿出三角板，圆规，几张白纸开始比划，然后有序地将证明过程写下来。
　　韩秋兰看着薛成亮疑惑的眼神，不慌不忙地说：“几何求证题，需采取反推，逆向思维方式，根据题中求证的结论反推上去。也就是说要结论成立，必须具备哪些条件。题目中有这些条件吗？没有，怎么办？再顺着题中的已知条件，有时还要借助辅助线，想想可依据哪些几何定理、公理、层层推理下去，推出的结果和题中要求证的结论相一致，这道证明题就完工了。同时，证题的程序也展示出来了。”韩秋兰停下来，加重语气说：“那些几何定理、公理必须理解透还要熟记，证题时才能灵活应用，有时还可用多种方法求证。”韩秋兰细致的讲解，让薛成亮感慨颇深：秋兰以后一定是个出色的老师。
　　老天不负有心人。薛成亮经过一段时间的刻苦拼搏，终于以文化测试成绩第一名的资格优先录取。
　　薛成亮满怀喜悦的心情，来到韩秋兰家里，眼前的景况让成亮浑身凉了半截。秋兰家里愁云笼罩，大妹晓芸领着两个弟弟哭丧着脸向成亮说：“妈妈住院了，姐姐去了医院。”成亮赶紧去医院。
　　病房里很静，秋兰的母亲消瘦了许多，脸色苍白。成亮心里一阵酸楚，他一直很尊敬这位母亲。当初，成亮来到秋兰家，母亲和他交谈，谈及他的家人，成亮陷入痛苦的回忆中。他告诉母亲自己的童年很凄苦，他是在后妈的毒打、屈辱中成长的，父亲和后妈有了儿女们后，对他很冷淡。成亮长大后离开了他们，在外面另租房子住，和父亲也很少来往。秋兰的母亲听了很心痛，她叹了一口气，对成亮说：“孩子，这儿就是你的家，我们就是你的亲人！”从此，成亮重新尝到了母爱的滋味，享受母爱的幸福时光，他象秋兰那样称她为“妈妈”。
　　秋兰从外面进来了，眼睛又红又肿，她已熬了几个通宵。她一看见成亮泪水夺眶而出，泣不成声。母亲被诊断为晚期“骨髓癌”，院方已发出“病危通知书”。长期以来母亲拖着病体，默默地支撑这个家，直到油尽灯灭。当医生要秋兰做最坏的准备时，秋兰悲痛欲绝。
　　薛成亮上大学的喜悦烟消云散，他沉痛地看着昏睡的母亲，母亲倒下来了，一家人怎样生活下去？
　　那天早晨，母亲奇迹般地清醒过来，眼睛总盯着门外，成亮马上明白母亲在想家中的弟妹们。他回到家里催促弟妹们赶到医院。弟妹们看到母亲直哭，母亲很难过，她把眼光投向秋兰，母亲已经失声几日了。秋兰俯下身子贴着母亲，母亲紧紧握住秋兰的手。成亮上前，母亲看看成亮又看看秋兰，然后眼睛转向弟妹们，视线一直停留在弟妹们身上。成亮感觉到母亲放心不下尚未成年的两个弟弟和患眼疾的妹妹。成亮扶起秋兰，两人并肩站立在母亲的床边，他向母亲点头示意：母亲放心，我们决不会让你失望！到了下午，母亲呼吸困难，医生给母亲输氧。母亲的身体极度虚弱，病魔把母亲折腾得整个脸容都变了，不祥的征兆将降临到这个脆弱的家庭。
　　下午五点多钟，母亲苏醒过来，她努力地睁开微弱的双眼，成亮赶过去握住母亲冰冷抖动的手，母亲不知哪来的气力，紧紧拉住成亮的手，猛然挺起身子，只听得母亲凄凉地叫了一声“啊”，就倒下去了，死神无情夺走了母亲的生命。秋兰嚎啕大哭起来，一家人哭成了一团。一位年长的护士摸平了母亲仍张开的眼睛，拍着秋兰的肩膀说：“赶紧找套好点衣服给妈妈穿上。”大弟林林和晓芸打来热水给母亲擦洗身子。成亮这时静下心来，询问常来家里走动的亲戚在哪儿，准备向这些亲戚报丧。
　　母亲的丧事料理完以后，成亮向秋兰提出了自己不去读大学了，决定留下来和秋兰一道挑起撫养弟妹们的担子。秋兰沉思良久跟成亮说：“成亮，我何尝不希望我们分开，特别是现在这种情况，我多么需要你在我身边，你是我唯一的支柱！可是想想母亲才四十多岁，就被可怕的骨髓癌夺去了生命，如果家里有位医生，及早发现母亲的病情，及早给母亲治疗，母亲也不会过早离世，母亲走得不甘心！你一定要去学医，为了我的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那些需要救治与死神抗争的病人。你要用你的医术挽救他们的生命。”秋兰的声音有些嘶哑：“成亮，我决不会因为我家庭的困难耽搁你的前途，你可不能糊涂！”
　　几天后，薛成亮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校方要求新生提前到校进行军训。秋兰压抑内心复杂的情感，强打精神给成亮准备行李，还特地买了两本笔记本，一支红色的金笔送给成亮。
　　去省城的班车是清晨五点一刻，成亮赶到车站，秋兰和小弟源源已在车站门口等他。秋兰依依不舍地送成亮上了车，汽车开动了慢慢离开了站台，秋兰两姐弟不停地向成亮招手，她们的身影越显越小，只听到成亮声嘶力竭地喊叫：“秋兰，你一定要等我！”
　　命运之神给这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开了一个天大的冷酷的玩笑！成亮与秋兰这一别，竟让他们承受了七年天各一方，岁月煎熬的苦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