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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轻于鸿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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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风很轻,很细,像是落叶飘至湖面,只惊起细微涟漪。
昏黄斗室中,连烛火都只是略微跳动。
林琰早就看白咎不顺眼了,以前只觉得他蠢,没想到心更是坏得无药可救。
林琰本想先帮白漆恢复心智,再将白咎交给白漆,让他亲手杀了这个毁了他一辈子的人。
现在却不想等了,再让白咎多活一分一秒,都觉得恶心。
在剑尖离开下巴的一刹,白咎感到了极致的危险,那是从本能、从心底生起的恐惧。
还有一丝不可置信。
顾朝辞和这个伪装成狐狸的剑修,难道不是为了获取封印的力量来找他的吗?
也正因如此,白咎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
不过是些恐吓,只要他不说出控制魔气的方法,他们现在这么嚣张,到时候不还是得乖乖求他?
一切尽在掌握,他只要耐心地等待他们低头。
然而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们想要得到封印的力量,却不求他,反而杀他?
白咎能感觉得到,不同于第一剑的发泄,第二剑的羞辱。
这一剑,林琰是真真确确地,想要他的命。
剑光细微。
却像宿命一样,无法挣脱,无法抵挡。
就这样结束了?
白咎的心口被他最得意的作品击穿,鲜血喷涌,又被嫌恶地拂去。
白咎困难地低下头,眼看着剑锋穿过自己心口。
人将死之时,呼吸缓慢,神智迟钝。分明是短短一瞬,竟给他很长一段时间的错觉。
有传言说,人死之前,种种记忆会像走马灯一样涌上心头,也许不是虚言。
他的心湖平静下来,被魔气侵蚀深重的识海忽而清明许多。
往日种种作为浮现心头。
他……都做了什么。
白咎将死,林琰也懒得再伪装什么,直接和他把话摊开了说。
林琰道:“白咎,你小的时候,的确是得到了整个岁华山的宠爱。就算后来白陆出生,平心而论,白陆可有惹过你,老狐狸可有亏待你半分?”
白咎无法反驳。
他的心思早就不知不觉地变了。
从他第一次走到封印旁边的时候开始,他心中所坚持的东西,已经从岁华山族长,变成了单纯的扳倒白陆。
他的内心被埋在暗无天日的土壤中,被其中滋生的种种阴暗腐蚀,却不自知。
那时候老狐狸对他还算不错,旁人也能理解他的心态,安慰的人不少。而他却认为他们是在落井下石,在反讽,表面和善、内心在看他的笑话。
所以他认为,是白陆夺走了他的一切。白咎一边看不上白陆的和善,认为那些不过是假惺惺的作态;一边羡慕着他的好人缘,却又不愿承认自己对他的艳羡。
越是羡慕,越是嫉妒。
他越来越急切地想要扳倒白陆,想要把这个夺走他一切的人打倒。
白咎哑声道:“我从未想要害过岁华山。”
“我只想向他们证明,我比白陆更强,更适合带领岁华山走向光明的未来。”
也正因如此,便是后来他的心神已经不自觉地受到魔气控制,也依然下意识地觉得,自己是在做对岁华山有益的事情。
魔气不会太过明显地改变一个人的执念,只会在执念上加以引导,让那个人被牵引却不自知。
白咎以为,他所遇到的所有阻碍,都是因为其他人愚蠢,其他人难以理解他。
直到这时候神识清明,他才想起来,他最初的目标。
封印破碎的事情,是白玄最早发现的,并没有隐瞒白咎。
白咎瞧不起他们小心翼翼如临大敌的样子,竟然孤身去查探封印。
封印中响起一个声音,诱惑白咎,说要给他力量。
白咎怀疑真假,他提出了要求,让封印借由他悄无声息地毁坏白漆的心智,让白漆永远停留在十二岁的状态。
如果能做到,他就愿意相信这个古怪的声音。
白咎现在想起来这件事,才觉得可怕。
那个时候,他还为自己的谨慎而沾沾自喜,哪里能意识到,从他听见那个声音的时候,就已经被魔气控制。
那种残忍的要求,他居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对劲,也从来没有为此愧疚过。
在白玄和白陆为白漆的事情费尽心机时,他眼看着这一切,竟然觉得快意。
白咎见识到魔气的力量之后,认为只有自己才能成为魔气的主人。
不然,他为什么会刚好生在魔气封印附近,刚好能听见封印中的那道声音?
他是被上天选中的,下一代的岁华山族长。
封印就是他应得的力量。
白陆不过是考验,是磨练他的磨刀石。堵不如疏,敢于魔气作对,白陆不过是以卵击石。
白玄只是偏袒亲孙子,到最后还是能发现以前的过错,发现以前一直都埋没了一块璞玉。白玄发现他的能力之后,肯定会大为惊叹,并为自己以前眼光不佳而感到后悔,会补偿他,会为以前的疏忽而道歉,求他原谅。
白咎还想过,那些道歉,他不能接受得太快。毕竟,他是上天选中的人。
果然,白陆死了。
但白陆居然能加固封印。
那个声音的力量有多强大,白咎心知肚明。他更加憎恨白陆,不只是因为封印被加固之后,白咎再也不能从中获取力量。
更是因为,白陆做到了他根本就不敢想象的事情。
其实不是别人在拿他与白陆比,一直都惦记着白陆的,只有白咎自己。
封印的力量流失,所以才会自行破碎,与白咎无关。
可他连这种事情都要伪造,只为了能和林琰吹嘘:看,你们都说白陆怎样怎样,还不是被我弄死。
维持大陆五千年安稳的封印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作为而破碎,他从来都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自己却不愿意承认。
在封印被修复的千年里,他都只能伪装成公正平和的下任族长。
连这幅样子,他都是从白陆身上学来的。
把他放在白陆阴影下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林琰问道:“你想证明你才能带领岁华山走向强大,可你做了什么?”
他差点毁了岁华山。
林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魔气可怕吗?”
“因为魔气会利用人心的贪婪,会蒙蔽人的双眼。让人们看不清现实,看不清自己。只知道固执地追寻着内心的方向,却不会发现,坚持的东西早已经被篡改。”
“你认不清自身的能力,自认为能控制魔气,却早就被魔气所控。”
“你坚持的,都是错的。你试图拿起一把绝世宝刀,反而被刀所支配。最后刀锋所指,是最初想要守护的东西。”
白咎渐渐失去意识,然而双眼却迟迟不肯合上。
这双眼睛里,不再有混沌和仇恨,而是清醒与悔恨。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林琰有种虚幻的感觉。
一剑泯恩仇,说得潇洒。
白咎一条命轻于鸿毛,哪里抵得上白陆和白漆半分?
哪里能偿还得了,他这些年手里染的血?
白咎死得太过轻易,林琰有一种浑身力气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更何况,白漆的心智也许能恢复,白陆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鞭尸?
不过一副皮囊,修真界大多不在乎。
捆住白咎的锁链被解开,尸体委顿,滑落在地上。
“顾朝辞,白咎的心音里说了什么?”林琰听见自己问道。
然而林琰没有等到回答。
弦音乍起。
同一时刻,墨剑出鞘。
一团光华从白咎身体中浮出,那本应该是白咎的元神。
而现在,狐狸形态的光华只剩一小部分是晶莹白色,其他部分都是漆黑的。
林琰持剑横扫,白色的部分传来白咎虚弱的痛呼,而黑色的部分,却像是触到一片虚无,什么也没有发生。
那团元神想要逃逸,触碰到弦音构建的屏障时,却罕见地受到了阻碍。
林琰想起任务提示。
只有溯雪琴的攻击才能对封印有影响?
那团黑色不过是被暂时阻碍,林琰只听得白咎的一声尖叫。那团元神中,属于白咎的部分已经全部消失,整个元神都化作一片漆黑。
吸收到足够的力量之后,元神很快就突破弦音暂时构建出来的结界,向着封印的方向远去。
与此同时,岁华山中起了钟声。
此时,不是任何应该敲钟的时候。这阵钟声,也与平时报时用的大有不同。
钟声急切,是岁华山有紧急要事宣布。
林琰这才想起来,白玄的心神之前一直都由白咎控制。而还没有解开白玄和白咎之间的心神联系,他就已经一剑杀了白咎。
白玄怎么样了?
如果他一时冲动杀了白咎,却对白玄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那他情何以堪?
林琰猛然间起身,赶向白玄的住处。
顾朝辞紧跟其后,道:“别急,他们的心神联系我早已解除。”
林琰停下,问道:“什么时候?”
“你对白咎出手的时候。”
那三剑有多快,林琰自然清楚。他心里一阵后怕,问道:“为什么不拦我?”
“不会有事的。”顾朝辞道,“你尽管做想做的事,有我在。”
他能相信他吗?
林琰默然。
林琰赶到之后,才知道这阵钟声的起因。
当时白咎晕倒之后,被控制的白玄同时昏迷。
先前还支持“白玄”看法的人瞬间被打脸。
林琰那两个徒弟虽然不像江止水那样暴脾气,但也受不得先前那番气。
白玄在屋内昏迷,他们二人便堵在房门之外,活像两尊门神。
每个想劝他们离开的人都被骂回去。
白玄终于醒了。
林琰的两个徒弟冲进屋内,痛斥“白玄”先前的说法。
张口闭口都是封印,骂白玄老糊涂,居然想打开封印。
白陆因为封印而死,这事是白玄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刚醒来就被指责与魔界同流合污,白玄的暴脾气一下就出来了。
这才有那阵急迫的钟声。
白玄大怒,胡子都气得要翘起来,他看见顾朝辞之后,问他:“朝辞,你来评评理,我和魔族不死不休,怎么可能会说出那种话!”
林琰的二徒弟也气得脸色涨红:“白族长将我们都喊过来,就为了这场闹剧吗?眼下还出尔反尔,说过的话翻脸不认,做出错误的决定却不敢面对。”
“帝君,当时你也在场,来做个证明,我们说的可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 白咎,就是这么一个,又蠢又坏的家伙。重点还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