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屋》栗和

67、Part.LXI 活着才有未来

　　“你是谁？”九泉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表情比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凌厉，仿佛恨不得把自己的目光化作利刃，一口气把眼前的人剁了干脆。
　　视线昏暗，只能感觉对方的语气里带着诡异的笑意，“我是安珏。”
　　“普通人类不可能说出那种话。”九泉也举起了手中的手机，示意那条消息。
　　“身为普通人类的安珏当然不行，但是假如我不再是普通的人类，那么就可以。”
　　九泉也的表情更加严肃了，“你的身上带着‘煞’吗？”
　　“煞？你们是这么称呼它的吗？其实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是自从我在鬼屋工作之后，某一天我就突然感觉到它了。我知道那是不好的东西，但是……”她忽然凄厉地笑了一声，“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再不好，能不好过这个世界吗？”
　　“……你会生不如死的。”
　　“我已经生不如死了！”安珏忽然厉声道，“你怎么可能体会我的感受！莫名其妙的绝望，莫名其妙的低落，莫名其妙的自暴自弃，我甚至连我为什么这么难过的原因都找不到！什么都过去了！可是只有我被留在过去！”
　　“……”
　　“我甚至都已经忘了过去的事情了！但是上天还是把我留在了过去！我只想死，但是就算是死都还要被人戳着脊背说软弱！说我浪费生命！说我哗众取宠说我博人眼球！！把我的死变成一场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演出！”
　　九泉也忽然觉得非常犯难，已经见惯了生死的她其实并不觉得死亡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尽管她敬畏生命。但是死亡也是生命的一环，而且死亡也并不意味着一切的终结。所以她实在想不出说出什么话来纠正安珏的看法。
　　如果课代表还在就好了——她心灰意冷地想。
　　所以她也只能沉默着，并且专心致志地紧盯着安珏的一举一动，防止她作出翻栏杆跳楼的动作。
　　而安珏果然作出这个动作了。她双手攀住栏杆，腿往上一抬。九泉也二话不说猛冲上去抱住安珏的腰，不顾对方的挣扎把她从栏杆上拖了下来。
　　但是她刚刚撤了一点力，安珏就从她的双手中挣脱出来，又往栏杆上冲去。于是九泉也也跟着扑上去。
　　这样一来一往几个回合下来，两个女生都累得气喘吁吁。安珏靠墙瘫坐在地上，有些好笑地对九泉也说道：“你在干嘛？我和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你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拦我呢？就算我死了，和你也没什么关系吧。”
　　“……就算你选择自杀，我也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九泉也迟疑着，缓缓说出了心底的疑惑，“我见过很多铁了心要死的人，他们都是安静地，寻找无人注意的角落，以一击必杀的方式死去。甚至还有很多人担心死掉之后会给别人添麻烦，而提前做好了很多准备事项……”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珏的声音听起来非常不耐烦，甚至带了点恼羞成怒。
　　“像这种死之前还要发死亡预告，还要用自己的死去给别人做道德绑架的自杀……”九泉也停顿了一下，似乎对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有些迟疑，“我感觉，更像是在求救。”

　　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种名叫“活不下去了”的怪兽，它渴望吞噬掉我。而我每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和这个怪兽战斗着，无论是在吃饭，还是睡觉。

　　安珏愣了愣，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到最后已经不像是在痛苦，更像是在嚎叫。凄厉而痛苦的嘶嚎在寂静的校园中破空而起，把黑夜撕得粉碎，把不甘与畅快全部都送上了半空，久久地回荡着。
　　还等在墙外的许简晖忽然之间听到校园里传来这样的嘶嚎声，不禁生生打了一个寒蝉。他抬头越过高墙望向校园里面，只有寂静的漆黑在回应他。
　　于是他收回视线，继续在原地站着。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此刻的心跳有多快。

　　闹剧匆匆收场。九泉也带着安珏从学校的大门口出来，并且向门卫解释了之前那声惨叫的原因，防止造成更大的误会。而且，除了大门口，她们也没办法从其他的地方出去，那个墙头至少需要一个人垫在下面，那么垫在下面的人要怎么出去就变成了问题。
　　安珏看样子已经恢复了正常。她说话时柔声细语，举止温和收敛，和之前那阴阳怪气的样子简直天壤之别。
　　于是许简晖看到的就是已经恢复正常的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自己走来，两个人都头发散乱（衣服至少整理好了），看样子刚经历过了一场鏖战。他张口想问，但是又止住了，没关系，之后还有机会。
　　但是等到她们走得更近一点，可以看清她们脸上表情的时候，许简晖忽然发现他认识的那个安珏回来了。
　　虽然他们之间还没说过任何一句话，但是他不知为什么就能够认定，那个在阳台上安静看书的安珏回来了，甚至，或许是比在阳台上看书更早的时候，还没有经历过任何恶意的那个安珏，回来了。
　　“许简晖，我要跟你说一件事。”没等许简晖先开口，九泉也就闷头来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
　　“安珏这个暑假会在红屋打工。”九泉也不带表情地说道，“包括你，你也要来帮忙。”
　　“等等为什么要把我算在内？不等等安珏为什么会去红屋？”
　　安珏有些羞赧地笑了笑，低下了头，“我觉得鬼屋太压抑了，我想去阳光好一点的地方打工，度过这个暑假。”
　　“啊，这样……”
　　“还有，九泉也跟我说，希望我可以多尝试一点不同的生活，再考虑要不要就此死去的事情。”
　　是的，反正已经决定要死了，那孤注一掷重新开始，又有什么好怕的？
　　“那……煞呢？”
　　“煞已经从安珏的身上离去了。”九泉也回答道，“那本来就是因为她的厌世情绪而吸引来的残留罢了。如果找不到能继续生存下去的养分，也许会就此消散吧。”
　　“那这个如果不成立呢？”许简晖还是有些担忧。
　　“那么我会继续和它战斗下去。”九泉也说得很平静，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样，“就算店长、仍牙和偃季都不在了，我还是会继续下去。”

　　回去的路上，趁着把安珏送到家了之后，只剩两个人的时候，九泉也忽然拉住了许简晖的手——是的，手，她牵住了许简晖的手，把后者吓得差点飞天。
　　“我很高兴。”她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能感觉到她的灵魂，因为我的关系，而从灰暗变得充满光辉。虽然我能感觉到死气、阴气、煞气和血气，但是对于活着的我来说，感受到生气是最舒服的。”
　　九泉也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她就像是一块石碑，任由别人如何品读她，她都冷硬得不肯多说一句柔软的辩解。
　　许简晖慢慢收拢了手指反握的力气，他温柔地握住了九泉也那小巧而又冰冷的手。
　　“以后还会有很多这样高兴的机会。”他也小声地说，“也会有很多高兴的理由。”
　　就算你的亲人都不在了，你还能够拥有幸福快乐的未来。

　　一年后。

　　“法语，法语真的太难了。”课代表把一本教科书丢回九泉也的怀中，摇头晃脑，“我情愿去读甲骨文。”
　　“法语真的这么难吗？”安珏睁大了双眼。
　　“你不要听她的。她对整个英语系都充满了仇恨。其实她英语很好的，英语好的人一般学法语也很快。”九泉也把教科书整理到一边，很平淡地说道。
　　她现在说话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像一把刀子一样能狠狠割伤人的皮肤，只是依旧平淡而没有任何波澜。
　　她们准备去游乐园，这是放暑假之前定下来的计划。许简晖和赵阡辰会在游乐园那里的地铁站和她们碰头。之所以她们三个会出现在红屋，是因为如今的红屋经营者只剩下了九泉也一个人。
　　松雪的父亲依然没能逃脱死神的召唤。其实九泉也心里已经很清楚了，无常鬼的出现，已经标示了这个人的死亡。或许之前在医院松雪纵身一跳的时候他就该死了，只是因为店长的出现打破了应有的天道轮回。
　　这么一想，似乎店长和煞的存在没什么两样，两者都是错误的存在。
　　“不过你去法国的话，许简晖要怎么办呢？”安珏趴在桌子上等着那两个人。
　　“只好异国恋了。”课代表冷静地帮九泉也回答道。
　　一切就像本该如此这样地发生了，许简晖和九泉也在各自奔赴各自的大学之前终于确定了男女朋友的关系——如果这件事是在刚放暑假的时候发生，那么课代表和赵阡辰绝对会吓到跳楼。但是后来呢，已经变成他们两个疑惑为什么这两个人还没有开始交往的情况。
　　九泉也没有对这个话题作出过多的回应。她向来不喜欢过多地谈论自己的感情状况，这对她来说是绝对的个人隐私——又没出问题，有什么好谈的？！
　　她只是把斜挎包背到身上。她的挎包换成了大一点的，里面现在会装更多的东西，比如说纸巾这种东西。她的手机也终于换成了智能机。唯一不变的，就是她还是习惯带上自己的符咒出门，即使她已经有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没有再遇见什么灵异事件。
　　“我准备好了，走吧。”她对拖拖拉拉跟在身后的课代表招呼道，三个女孩子就这样谈笑着出了门，像清晨飞起觅食的小鸟。
　　但是当她们走到巷子深处一个阴凉的拐角时，课代表忽然停下了脚步。
　　“九泉，安珏，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感觉，但是……”课代表表情诡异，一只手捂上了自己的眼睛，“我好像看见了某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唔，你的感觉没有错。”九泉也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得凌厉起来，她目光炯炯地扫视四周，“安珏，你能感觉到吗？”
　　安珏点了点头，小声道：“没错，我能感觉到。”

　　因为一年前一系列事件的发生，导致课代表拥有了可以看见彼岸之物（也就是鬼）的能力。而安珏因为和煞的接触，变成了类似仍牙的体质——除了长生不老这一点。
　　所以，虽然阴差阳错，但是九泉也始终没有一个人在战斗。她又有了同伴，又有了生命里新的联系。
　　“所以……打电话叫那两个家伙回来吧，可能游乐园之行又要取消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