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2.食人恶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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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夜间的树林里，就好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黑暗，却并不寂寞，充斥着各种细微的属于隐秘王国的声音。在这个人类已经沉沉睡去的夜晚，许许多多生灵才刚刚苏醒过来，它们在林间四处活动，借着夜色的掩护捕猎、进食。
我循着模糊不清的记忆指了个大概的方向，然后就和展昭一起朝着树林深处走去。一开始我们两个都很沉默，没有人开口说话，然而我能听到展昭的心跳声，一如既往的沉稳、可靠。
头顶的枝叶、脚下的草木也不断地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如影随形的伴着我们，我的神经始终紧紧绷着，不断搜寻着听力范围以内任何可疑的声音。
然而就在我偶然的一偏头间，我却忽然发现，展昭正默不作声地偷偷看我。
他大概没料到我会突然转头看他，于是猝不及防地被我逮了个正着，而后猛地把头转了回去。动作幅度之大，令我隐隐担忧他的脖子有没有被扭到。
“怎么了？”我忽然生起恶作剧的心思，压着嗓子故意问他，“你发现什么了吗？还是看见我脸上开了朵花儿？”说着我还装模作样摸了摸脸，坏笑着看向他。
展昭赶忙用力摇摇头，低声回答我：“没事、没有。”他看着很局促不安，大概是头一遭遇到我这么性情奔放的女人，很有点招架不住的样子。
我有些不忍心欺负小孩子，于是憋着笑放过了他。这个小插曲让我莫名沉重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些，我把手上的冷汗在衣服上擦了擦，屏住呼吸再次凝神听起来。
过了一会儿，随着我们的移动，我渐渐捕捉到了细微的水声。我不由精神一振，拉着展昭轻声说：“水声，在那边！”
展昭也侧耳倾听了一阵，然后他摇头跟我说：“我听不到。”他说着带了几分笑意，“你的耳朵很灵。”
“嗯。”我被小帅哥夸得脸红了，感觉比被老板点名表扬外带升职加薪还要飘飘然。
这大概是我头一次觉得听力变异也是有些好处的，起码能让展昭开口夸我，也不算是一无是处了。
再走了一阵，展昭又低声开口了，他说：“我也听到了，水声。”
这时的水声在我听来已经十分清晰了，然而这也带来了一些麻烦，我吃力想地从水声中分辨出什么人声，却没什么收获。
大概是离得太远了，除了水声、风声，以及树林低语、小动物奔跑捕食之外，根本捕捉不到任何之前听到的女孩子的声音。
难道她已遇害了吗？又或者真是我听错了？
我有些拿捏不准，正想扭头问问展昭还要不要继续往里走，毕竟大晚上不睡折腾这么一遭，感觉有些得不偿失，他就忽然指着不远处说：“看，小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勉强从黑暗中分辨出了些许波光——大概是月光从树枝缝隙间漏下来，反射出的吧。于是我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话，展昭忽然隔着衣袖轻轻抓住了我的手，他还低声说了一句：“小心脚下。”
大概他也发现我眼睛不好了，这一路我不知道绊了多少下，他多半是怕到了水边我要是还走不稳的话，会一跤跌进小溪里。
然而不管动因是什么，这也足够令我激动了。哪怕中间还有一层布，这也是展昭第一次主动拉我的手。
我兴奋之余下意识地深深吸了一口气，扑鼻而来的除了潮湿的水汽，还有一股隐约的血腥味。我不由猛地顿住了脚步，像是忽然被兜头浇了一身的冰水，从头冷到了脚。
展昭被我没有预警的急刹车给扯了一下，无奈地回过身来低声问：“怎么了？”
我没有立刻回答，胃里忽然翻腾了一下。我感到自己的腮帮子绷紧了，那是因为紧紧地咬着后槽牙的缘故。
那股血腥味之中，还夹杂着一股肉香，是被火烤过之后的味道。
一种毛骨悚然的寒意在瞬间令人浑身的骨骼肌都战栗起来，我不知为何忽然记起，很久之前曾在论坛里看过一种理论，说人类之所以会害怕同类的尸体，是因为同类的尸体预示着危险。
所有的非自然死亡同类几乎都会引起类似的危机联想，而大部分人不能第一时间认清这种潜意识的反感和对远离的渴望，所以会感到恐惧。
那股肉香，属于我的同类。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分辨出来的，然而这个念头让我浑身都哆嗦起来，恐惧令我在瞬间手脚冰冷、牙关打战。脚上的靴子因为下意识地发力，而陷进了溪边的软泥中，发出“啪叽”一声。
“陈姑娘，”展昭看清了我的神色，他脸色凝重起来，凑近过来扶着我的肩膀微微低下头来，问道，“你还好吗？”
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顺着气味来源的方向捕捉到了那个一直被忽视的声音——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我一直以为是某种动物在进食，所以也就忽视了那种心跳和呼吸的频率，分明是属于人类的！
“展昭，”我平复了一下激烈的心情，哑着嗓子开口，“我听到了，他在吃人。”我的喉咙本能地紧缩了一下，下意识地颤声重复，“他在吃人。”
展昭脸色一下就变了，他回头顺着我一直在茫然瞪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回头皱着眉说道：“你在这里不要走动，我去看看。”
“不，我要跟你一起。”我一把攥住他的手，嘎声说，“我可以给你指路，我……”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可以帮你。”
说完这句话，我便忽然冷静了下来。
展昭看了我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好。”他说完就转身把我背了起来，低声说，“不要出声。”我轻轻应了一声，他就拔腿在林间奔跑起来。
我完全屏住了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展昭慢了下来，而我们离那个可怕的魔鬼也更近了。忽然，展昭纵身跃了起来，像一只矫健的狸猫一样攀援上树，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在树杈间纵身跳跃，离着声源地越来越近。
忽然，一点火光映入眼中，我猛地咬住了嘴唇。
展昭这时背着我停在了一棵大树上，借着繁茂的树冠遮掩身形。我透过枝丫看到，下面的一个山坳里有一堆跳跃的火焰，火堆旁坐着一个赤着上身、高大粗壮的男人，正埋头咬着什么，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而让我感到一阵冰冷的寒意的，是火堆旁的景象——那是三四个年轻的女孩子，她们手脚摊开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一双双张大的瞳仁中仿佛还凝聚着恐怖的倒影，她们的胸前鲜血淋漓，肚肠也被破开，像是破布娃娃一样在被魔鬼残害之后丢到了一旁。
我感到喉头哽住了，展昭轻轻把我放下来的时候，我的手微微发着抖。然后，我慢慢取下了背着的弓箭。
展昭回头看了我一眼，但是这一次我没有看他。
我调整了一下视角，然后缓缓地拉开了弓，搭好箭，发抖的手渐渐平稳了下来。
展昭好像叹了口气，但是他并没有发出声音，所以我不能确定。然后他冲我打了个手势，不知道是让我等一等还是干什么，就纵身跃下了树。
我很快就看不见他了，但是从他的心跳声判断出，他从另一个方向绕到了那个魔鬼的身后。
我眯起了眼睛，瞄准了魔鬼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我也知道箭头包着布，杀不了这个魔鬼。
但是展昭手里有剑，这就足够了。
这一刻好似时间都静止了，在风也停止的那一刻，我射出了那一箭！
箭身猛地划破空气，发出尖锐的喟叹，大概只有半秒钟的功夫就射到了魔鬼的面前。我浑身都绷紧了。
然而下一刻，魔鬼猛地抬头，伸出蒲团大的手闪电般一把攫住了那支堪堪射到他面前的箭。
他猛地抬起头朝我看来，那双眼睛竟仿佛是血红色的，跳动的火焰在他眼中燃烧着。
然而不等我被恐惧笼罩，展昭已从旁边一剑刺了过去！
可那魔鬼竟然以与他庞大身躯不符的敏捷躲过了，他哈哈大笑起来，听起来像是吼叫。我手脚像石头一样僵硬，瞪大眼睛看着展昭刺出了一剑又一剑，然而每一剑都落空了。
我再次弯弓搭箭，瞄准了魔鬼，毫不犹豫地再次放箭。
魔鬼怒吼了一声，他躲过了我的箭，却被展昭一剑刺中了肩头。下一刻，他就像没事人一样，猛地扬手将方才接住的那一箭用力朝我掷过来。
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那支箭破空朝这边射过来，我甚至来不及反应就被一箭射中翻下了树。
这一箭正中我心口！饶是箭头包着布，饶是我的心脏已经停跳，这一箭仍旧令我疼得痉挛了一下。更别提栽下树去摔得那一家伙，我有一瞬整个人都懵了。
黏腻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模糊了我的视线。然而有什么在催促着，我拼命翻身爬起来，甚至顾不上去恐惧就抖着手再次瞄准。
这一刻，我几乎忘记了一切，听觉构建的世界中只有展昭和那个致命的魔鬼。我从未这样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威胁，却也从未有过这样不顾生死的勇气。而给我勇气的那个人，也正在生死一线上搏命。
于是我拼命射出了一箭又一箭，大多数应当都落空了，只有很少的几箭擦伤了魔鬼。我的神经绷得紧紧的，胸腔弥漫着疼痛，却无法感到。大脑一片空白，直到我听到魔鬼惊天动地的吼声。我从未觉得剑尖刺入心口的声音如此动听，血花绽出的声音像是最美妙的音乐。
我发了片刻的呆，然后猛地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展昭跑过去，期间绊倒了三四跤。最后一次他一把拉起了我，带着惶急用力把我拉进怀里，一迭声问我：“没事儿吧？没事儿吧？”他的心跳快极了，比他方才和魔鬼交手还要快，隔着衣服贴着我的胸口有力地跳动着。
“我没事，”我拼命吸着鼻子，想把哭的时候带出来的鼻涕吸回去，“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你流血了，”展昭轻轻抚着我的眉弓，手指有些颤抖，但仍旧是温暖的。他紧紧皱着眉头，严肃地问我，“还有别的地方受伤吗？”
我这会儿才后知后觉感到了浑身上下的疼痛，忍不住轻轻嘶了一声。展昭赶忙拉着我到了火堆旁，按着细细看了一遍，这才放下心来。
他轻轻舒了口气，而后轻轻搂了我一下。这个拥抱仓促潦草，然而其温暖与可靠却蓦地让我生出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受来。
我额头的伤虽然只是皮肉伤，但是一直流血也不是个事儿，于是展昭拿着绢帕替我揩脸上的血迹。他紧紧蹙着眉，嘴唇也抿得紧紧的。火堆旁要亮得多，我的目光无意间落到了魔鬼丑陋的尸体上，胃里又是一阵翻腾。然而当我看到受害者的尸体时，却忽然感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悲伤与难过。
我明明听到了那个女孩子求救的声音，在她被死亡折磨的时候，我又在干什么呢？是在犹豫不决？还是在和展昭低声说笑？
“我没能救她们。”我忍不住低声和展昭说，感觉心中一片冰凉，“我明明听到了，是我犹豫了，我犹豫了。”
展昭叹了口气，把我的头按到了自己怀里，他说：“别看了，别看了。”他说话时胸腔轻轻震动着，震得我耳朵一阵麻痒，“不是你的错，我们救不了她们，都是命。”
“不是命，不是的。”我固执地摇头，从没有如此清晰地为自己的冷血感到无地自容，“我当时和你说听见有女孩子的声音的时候，我想的不是该赶紧去救她，而是我很害怕，告诉你是想让你安慰我、保护我。我根本没想过要找过来，根本没想过要帮她们。都是我的错，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帮她们，所以她们死了。”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良知和自私纠缠在一起，折磨着我。
如果不是展昭带我过来，如果没有亲眼看到她们的尸体，这件事就会被记忆渐渐尘封。我会把当时听到的声音当做梦里的声音，而永远不会为此感到内疚，我会很快把这些抛到脑后。
而哪怕现在这一切已经发生了，我最后也会原谅自己，我知道肯定会的。我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毕竟只是些素不相识的人，我有什么义务要帮她们，有什么义务豁出自己的命去救她们？
正是这个认知折磨着我，令我无地自容。而展昭提出找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没有犹豫，杀那个魔鬼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胆怯。
我和他之前，差距多么大啊。
“嘘，嘘……”展昭大概发现我在偷着哭了，他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哄着我，“别这么说。如果你不想帮她们，就不会一路带着我找过来，也不会冒着危险对那个人出手。我们做了所有能做的，尽人事，但求无愧于心而已。”
我难过地低声说：“那是你，不是我，我问心有愧。”
展昭忍不住叹了口气，他忽然问我：“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我茫然地抬起头来，结果撞到了展昭的下巴，捂着脑门哼了一声。
展昭把我拉开一些，冲着地上的魔鬼努了努嘴：“这人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鬣狗，武功极高，却偏偏喜欢吃人，不知残害了多少好人家的孩子。”
“难道都没人管吗？没人把他抓起来绳之以法吗？”我瞪着眼睛问，在我的认知里，这种杀人犯都该被警察抓起来枪毙。
展昭笑了笑，他说：“官府的确下过海捕文书，只是官差大多武艺低微，根本不是这条鬣狗的对手。况且他生性狡猾、不露行踪，根本抓不到他。”他叹了口气，抬手轻轻蹭掉我脸上的血，说，“若不是你，这恶贯满盈的鬣狗今日怎会死在咱们手上？”
“你就知道胡说。”我心上稍稍好受了一点，小声嘀咕了一句。
这时，我忽然捕捉一个微弱的心跳声，就在不远的地方。我们刚才一番恶战，居然没人察觉到那里还有人。我这一晚上担惊受怕的，条件反射地绷紧了身子猛地朝那个地方看过去。
那里是一片草丛，我看到一个小女孩蜷缩在那里，手脚被绳索捆得紧紧的，惊恐地睁着一双黑黑的眼睛看着我们。
她还活着。
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激。
阿弥陀佛，感谢上苍。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12.食人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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