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万里》安城南歌子

2、茶馆听书评

　　距离山脚四五里的城镇有个名儿，奉安。
　　奉安城里茶馆许多，但有说书人的也只有这家茶楼。
　　今个说书先生讲的是奉安这名字的来历。
　　说是镇子初建成的那一年颗粒无收，镇民辛辛苦苦种了一季的稻谷被蝗虫取食，就连稻谷壳也没留下几粒。虽说当年的镇子并没有如今这般繁华，人却也不少，几百张嘴等着吃饭。附近村镇的米商坐地起价，一朝一夕之间价格竟被抬至原来价格的五六倍。
　　正愁眉苦展之际，镇上的富商安氏却喜笑颜开的从别的地儿赶回来了，一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后面跟着好多辆装满粮食的木板车，在自家门口宣布米面按平常价格出售，诚然是把镇子里的诸位吓了一跳。后来仔细打听了才知道，安氏家里有个务农经验老到的公公，开春播种之时就提醒了自家主人今年可能会没收成。安氏听了便早早地做好了打算，带着几包裹金银细软自个儿跑出去了二十几天，回来时只剩下空空如也的包袱皮。
　　自己就是个生意人，安氏自然是知道那些个米商在想什么。无米可吃，米商必然坐地起价。到时能让好好的家庭流离失散，怎么想都叫人心痛。
　　办法总是想出来的，此地离驿道并不近，快马加鞭赶去商贾繁华之地——宁阳也要四日，为了镇子着想他也只能冒了这个风险。二十几日，在宁阳城里上下疏通，与当时给王都供米的米商成了名义上的兄弟，安氏才能在如此危急的关头从宁阳城拉来了近半个月的口粮。
　　安氏这一举动可为自己立了个好口碑。虽说只有半月口粮，却也是件能广为流传的大善事。经由那宁阳城的米商一宣传，此事便叫坐镇宁阳城的亲王——宁阳王知道了。宁阳王盛赞二人言行，一本奏折上报当今圣上，圣上亦感于二人善举，便派人送去了粮食银钱，免了安氏购买米面的费用。还给这个镇子赐名奉安，意思便是叫四周乡民学习安氏的善行，奉安氏的德行。

　　苏风朗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的听着说书先生声情并茂唾沫星子直飞的说辞，还抬手挠了挠站在自己太师椅把手上正吃着苹果粒的白毛小鹦鹉的脑袋顶。
　　说书人的嘴皮子能把假的说成真的，不过是小把戏也能愣生生的说成惊世骇俗的大善举。安氏买米必然花光了所有家产，正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料到那个米商会必然为了抬高自家米店的身价而大街小巷四处传唱，这事儿便会“无意的”传进宁阳王的耳朵里。到时候安氏受了封赏，他的封赏也不会少。
　　互利互惠，如是而已。
　　苏风朗觉得没意思，可其他的却觉得好极了。一时间茶馆里都是赞叹安老爷大善人的声响。
　　“小公子是不喜欢这个故事？”
　　隔壁茶座的客人像是发现了他的不耐烦，言语里带着淡淡笑意。
　　“不过是个假故事，何谈得上喜欢。”苏风朗抬眼瞧了瞧说话的那位客人，没想到在这小茶馆里还能碰上一个稍微清白一点的人。
　　说话的是一介文弱书生，白白净净的，一身素布衣裳打理的十分整洁，神色恭谦却又不卑微，模样不讨喜，也说不上叫人厌恶。
　　总归就是个平常的穷苦书生模样了。
　　“虽说故事是假了点，但谁能说没有真实的地方呢？”书生笑了笑，起身向苏风朗拱手行了礼，“方才是在下唐突了，怕是扰了小公子喝茶的兴致，先行告辞。”
　　苏风朗只觉得这书生有些奇怪，自说自话的觉着叨扰了自己，他还有一肚子的嘲讽想吐给什么人听听，奈何茶馆四下都是称赞安老爷的糊涂。这好不容易有一个兴许能听听自己谈天说地的，却又要跑掉，难免有些扫兴。
　　心下嘀嘀咕咕，苏风朗也没忘记还礼，还顺带着瞅了瞅书生的茶桌上摆着些什么——一碟切得还算整齐的白糖糕，一杯普普通通的茶水，两样吃食都是半分未动。
　　这厮一副家道中落风模样，怎地点了东西都不吃的？这么浪费？
　　他的目光又转向了正在掌柜那里结账的书生，只见他从袖里掏出来几枚铜钱，恭敬有礼的放到了掌柜手心里。这掌柜还好像和书生挺熟，笑的满面花开。
　　怪。
　　苏风朗饮尽自己茶碗中的龙井，让那只没吃完苹果粒的白毛鹦鹉跳到自己的小臂上，晃晃悠悠的跑去结账。
　　白毛鹦鹉显然是对零食念念不忘，在小臂上可着劲扑腾，结果收到了来自主人的一巴掌。
　　“掌柜的，向你打听个事儿，刚刚走的那书生你可认得？”他自钱袋里取出一块碎银拍在桌上，示意掌柜不必找后，低声询问道。
　　掌柜愣了愣：“怎么不认得？那是镇上私塾前段时间刚请的先生，我家小子还在他那儿念书呢。”
　　“姓什么叫什么？”
　　“从前姓什么不知道，现在是姓安。如今的安老爷膝下无子，便收了他和他弟弟入族谱，改姓了。现下就住在安老爷的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