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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年 不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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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此年不速
《水龙吟·西湖怀古》
江南第一名洲,西湖自古多佳丽。
临堤台榭,画船楼阁,游人歌吹。
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晴翠。
使百年南渡,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
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雪当年耻?
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
力士推山,天吴移水,作农桑地。
借钱塘潮汐,为君洗尽,岳将军泪!
江南。钱塘。
一处雅致的宅院中,大丫鬟穿戴讲究。她细步婀娜地穿花柳、过帘廊,从小厮手中接过一封八百里加急。
她半阂着春睡才醒的一双水眸,发际也半挽半松。扫一眼落款,顿时蹙起了两道细柳叶儿似的眉毛,脆声喊道:“小姐,老爷和大公子来信了!”
刘窈君懒懒地睁开眼,有些不明白素日稳重的兰芷为何突然对自家老爹的家书如此上心。
说真的,谷雨传回来的消息还不比那两个武夫错漏百出的笔墨好么?
但主仆多年的默契,还是让她强撑着从榻上披衣而起。
青葱白玉的指尖狠狠按了两下疼痛欲裂的额角,一贯沉静的嗓音也透出几分急切欣喜:“快,呈上来。”
兰芷递过书信,不等吩附便退到书架旁,预备回信的笔墨。
一派镇国将军府中一等大丫鬟进退周全的气度。
嗯,接下来的事小姐自会处理。她武功不好,不能杵在那儿拖小姐的后腿。
掂了掂手中的信封,刘窈君眼中划过一道暗芒。随意地往窗边一倚,长长的尾指指甲将信封划开,凤眸隐晦又凌厉地扫过院中众人。
“把她带进来!”
小姐仿佛只是随意一指,蓄势待发的众婢已迅速将一个高大的扫洒丫鬟拿住。
兰芷对此表示见惯不怪。刚刚小姐凭窗拆信之时,已经在观望院中众人。而府上的老人都知道,小姐收到边关来的信件,从来不会独自拆阅。
她们看见小姐这样反常的举动,就已经起了疑心,都留神注意着几个新来的三等丫鬟。然后小姐一指,自然反应极快。
小姐不吭声,那丫鬟便只能老实跪着,心中打鼓。眯眼瞧了半晌,刘窈君才压下气来,冷笑道:“说说吧。你叫什么、哪儿人、谁家的、干什么来、有什么曲折的经历、凄凉的苦衷,嗯?”
最后一个上挑的尾音挠得地上之人的心肝儿都颤了颤。她有几分忪怔地张了张嘴,又一脸挫败地低下头去。
兰芷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吼吼吼哈哈哈!她也要端起镇国将军府嫡长小姐身边一等大丫鬟的架子来!
于是,兰芷丫鬟柳眉倒立杏眼圆睁地娇咤一声:“哑巴了?大小姐问话,你焉敢怠慢!来人,大刑伺候!”
“哎,别别別别价!我…我我叫崔煜!乃是江北齐地清河人氏!崔家的,来…呃,来……”那丫鬟急得满头大汗,半天都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众婢纷纷捂嘴偷笑起来。这厮当真是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呀。
“哼,结巴什么,继续招啊。”兰芷也继续冷笑,又退到小姐身后,伺候着摆放茶水。
这时,崔煜也晓得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索性也不伪装了,就这么赖在地上撒起泼来:“子君呐,咱主子这次是真的快死了!只求能再见你最后一面!你便是念着当年的情分……”
“住口!什么情分不情分,差点逼我家小姐去死的情分吗?”兰芷简直听不下去了,这小厮真真儿比以往还要无耻了十倍!
见小姐没拦着,兰芷的舌头越发利索起来:“那人要死了,我家小姐高兴还来不及呢。更遑论这样千金万金之躯,千里迢迢远涉北地去看他?”
“子君武艺超群……”
这回,连同窈君都彻底没了耐心:“我武艺超群,与你何干?与你主子何干?来人,给我把这不知所谓的家伙扔出去!”
一群二等婢子早听着这崔煜拐弯抹角地让人讨厌。得了小姐吩附,更是齐下暗劲,七手八脚将这人狠狠搓磨一番,才稍稍解气。
其中一个领头的又朝他身上啐了一口:“你竟敢如此轻贱我家小姐。好大胆小厮,真是忒也轻狂!”
“我几时轻贱你家小姐了?”崔煜脖子一梗,据理力争。
“呵,你从来未曾将她当作主子。”清冷的嗓音含着内力越过人群,白衣胜雪的少年一出现,人群中便自动分开一条通道。
少年斜睨着地上疼得动弹不得的崔煜,冷嗤一声:“你若当真敬她,就该尊一声小姐;即便是当年,你也没道理这般对她直呼其名,大呼小叫。”
“姓谢的,你装什么大瓣儿蒜!我可告诉你,刘窈君和我主子早已定了终生!待他二人重聚,这天下便再无你的立足之地!”崔煜阴沉着脸,做出一幅言之凿凿的模样,心中的小算盘更是打得噼啪作响:
自己这话说得模棱两可,那刘窈君怕毁了婚约,必然不敢反驳;
而百姓又最是喜欢编排高门大院里的龌龊事,今日之后,刘窈君为了挽回名声,便只能老老实实在闺中待嫁,不方便再插手江南事务;主子便正好在群龙无首之时略施小计——江山美人不就都到手了么?
崔煜越想越美,只觉自己得平步青云的日子不远了,恨不得此刻就看见刘窈君被人指指点点的样子。
人群也确实骚动起来,却不是对刘窈君。
“你这人可真不要脸!”
“何止是不要脸啊,简直其心可诛!”
兰芷看了眼不敢置信的崔煜,眼珠一转,计上心来,道:“乡亲们,这北人实在奸猾可恨。不敬小姐少爷在先,现在竟又起歹念要污小姐名声,大家说咱们要如何处置他好?”
“那还用说吗?打一顿,扔出去就是。”
“哎,这可不行。他
不是有个什么主子吗?先扣下来,叫他主子来赎!”
周围百姓商量得热火朝天,崔煜这才感到一阵冷汗汵汵。
北地,清河。
时隔三年,再次见到心上人的字迹,崔子稷百感交集。当年自己便是咳嗽一声,那人都要旁敲侧击地问上一问;如今几次三番地“重病”,她都不肯再来看他一眼吗?哪怕是…兴师问罪呢?
“王爷,子君兄不来,也是人之常情。”徐朗走进书房,见这素习光风霁月的男子罕见地一身默落,手中紧紧捏着一封只有寥寥数行的公文,心下已有了计较,“子君兄如今手握江南大权,必然事务繁忙……”
“够了。崔煜如何,本王还不清楚么!呵,瞧瞧,‘民怨沸腾’,你们如今都长本事了!”崔子稷浅笑一声,说话间丝毫不见怒火,却让徐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此事是臣自做主章,臣甘愿一人领罚!”
崔子稷对这种机锋倒没什么特别的反感,反正决定权在他手上:“不必多说,一个也跑不掉。”
徐朗跪着,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就顺着这话起来——近二年,王爷的心思越发难猜了,即使是他们,一群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世家子弟,也不敢再看他是当年那个行事但凭自己好恶的崔家长子了。
而崔子稷重新坐回桌前,就任由徐朗在地上跪着,自顾自地提起笔,悬而不决。
他想告诉她当年之事另有隐情。
他想告诉她这三年分别的桩桩件件。
他还想告诉她自已的相思成疾……
然而,最后落在纸上,却只有四字铁划银钩的馆阁体——
任凭处置
欲将心事付毫端,文章散乱不成行。
平生之意难传诉,怎怪鱼雁不帮忙。
过去的事,他们已经错过太多。今后,他可以一一补偿。
从崔煜开始。不喜她的,她不喜的,他全部双手奉上。
包括他自己。
只要…她能消气就好。
不过,那谢钰小儿甚是狡诈。一张粉面本就颇得她欣赏,这几年又一直跟在她身边,听说她极为倚重…
年轻的齐王蓦地心中一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
嗯,还好,虽然在西北风吹日晒了许久,这二年也养回来了。
窈窈,应该还会欣赏这张脸的吧?
崔子稷暗中磨牙,他竟不知,谢钰那厮什么时候也配和自己争宠了!
嗯??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