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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36 到访 ...

  •   这老者徐徐道来,程吟方才知道,原来他便是当年金城之乱的“贼首”之一。

      当年他组织壮丁保护庄子免受流寇侵害,却不想因他这里没人得病,那些落草的便纷纷来投他。这些人原来也都是老实农户,不过因活不下去,不得已才入了匪窝。如今既有人肯赏他们活路,自然无有不肯相随的。如此一来二去,人最多时候,他这里竟然也聚了大约有七八百人。加上本来庄子上的人丁,这一总算下来,也有过千人之众。他将名气打出来后,就有本地的知县带着人来抚慰。一开始官民一体,他也得了那知县不少助益。否则单靠一个小小农庄,哪能维持千号人的开销。

      却不想后来金城顾将军奉命平乱时,听信了下边人误传的话,说他私造兵器,占地称王,聚集刁民作乱,便要来围剿。这事原本并不难澄清,可偏偏陆续又有流言出来,说这瘟疫便是由他这里传出去的,否则为何金城下边十几个县,就只他们庄子上无事。他知道后,虽然心中悲愤,但为了妻子弟兄考虑,便想要去县内主动投案。哪知他刚出了庄子,尚未戴上镣铐,便有庄子上弟兄不服,赶来救他。官兵这边见有人提刀呐喊着杀到衙门里来,便也慌了,两边由此便打斗起来,死伤无数。后来顾将军派了兵勇到来,方才止了此乱。而他自己则趁乱逃离了那里。

      此后数年,他不敢回乡,只流连在天水长安附近。后来看见自己名字列在了已斩获贼首一列上,便也偷偷回去过。却早已没了妻子踪迹,父母也已亡故了。他那时心中虽然激愤,但日子久了,便只当是造化弄人,叫他不得好结果罢了。一直到了十几年前,他因在长安一带打着散工,便结识了尚未及冠的卜千秋。他聪明过人,几句话便套出了这人的往事来。

      后来卜千秋便告诉他,金城之乱并非是天灾,而是人祸。随后便拿出几本古书,与他仔细解释。他虽没读过书,但在军中时,也跟着几个老军识得了几个字。所以也看得懂一二。

      程吟听他叙述此事,与自己之前心中暗暗所想,确有印照之处。她推定,当时卜千秋年轻气盛,被他知道了糜氏藏书中有关这癔症的记载,立即怀疑起金城之事是有心之人操纵之果。可若说据此就推定到糜家人身上,则就未免有些欲加之罪了。那人听了便冷笑道:“当年那来奉命剿我们的,其中之一,便是担任兵房典吏的糜允之父。你想做这事的人,若不是寻仇,便是要获利,两样必占其一。这件事后,糜允之父从一个小小的县衙六房典吏之一,擢拔至西凉郡布政司参议。过后年年升迁,最后死在户部侍郎的任上。我朝开立至今,也仅此一例。他家献上良方在先,后又有斩杀贼首之功。若非心虚,又有谁这么着急要找个替罪羊出来?若再要确准这一条,姑娘想想卜家二房之后的遭遇便是了。”

      程吟听了,一时倒寻不出来反驳的话来。那人见她不答,便又接着道:“本来我发现此事时,糜允之父已死了多年了。我也已经是个老人了,早就没了报仇之志。可是自从卜昀父亲向我提过这事后,便接连遇上祸事。直到最后遭了匪祸一下子去了。我与卜昀母亲心里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苦于人强我弱,若还想自保,对他们便无可奈何。本来想他们到此地步事也做尽了,该罢手了。却不料最后竟然连孤儿寡母并我这个老头亦不肯放过……”

      程吟听了,便惊道:“你是说,就连卜昀的母亲也是……”

      那老者便点点头道:“她当时正值盛年,又有弱子要抚育。便是丧夫之痛,也断不至于这么短时日就抑郁而亡了。北宅一把火烧了后,夫人便搬到了南宅。一年之中便没断过病。而我在外亦多次遇险,若不是我在军中时练就的底子,总死过七八回了。”

      程吟听得出他口中悲凉之感,便低声问道:“夫人虽叫你不必多言前事,但这些事情你都已告诉了他吧。”

      那老者便道:“我本不愿意多说再起祸端。但是自从去了姑苏一趟,我看又有人要用当年的手法害人。便知道有些事情,恐怕不是想避就能避得了的。所以你们返回姑苏后,我便与他尽数都说了。”

      程吟见他承认,也没什么多余的话,便又问:“当日那姑苏城中散药的郎中就是你乔装的吧。”

      那人便又点头承认道:“当时公子留我一个人在卜家。可是时日久了,我已记不清当时的方子。正在想法子配解药时,却被那丫头撞破,险些将我下到了狱中。还好那高大人倒是个省得事的,虽我只字未漏,他倒也不肯轻易抓人邀功……”

      程吟与那老者站在廊下交谈一夜,后者不但将当时姑苏的事情,就连扣押糜允派出去南下买粮人之事,并串通北邙衙乡衙役与偷偷与杨杭送信之事,也都一一认下了。

      程吟独自回屋时,东边天光已经透亮。她细想方才那老者所言,确无什么大的漏洞。程吟知道他对自己并非全然信任,所以卜昀的事情,有些她还不知道的,他便没肯全盘托出。但是他言及糜允那里还有人在用这法子害人,倒叫程吟想起当初驼城害瘟疫一事。

      其实糜允要填补窟窿,腾挪陕州所资驼城军粮比派人南下买粮更为方便。军中常有吃空饷之事,所以本朝以来,军中将领贪墨军粮之事屡见不鲜。他必定是猜测顾钧那里也有这种事。既然前任中州粮道早已被糜允拿捏在手,所以若是驼城那边有糜氏的亲信,事便成了。可是顾钧与糜家素无瓜葛,想将他拉下马,换上自己的人,使驼城乱起来便是速成之法。只是此事风险不小,况且也不像是糜允作风。若是他那里真有人起过这种心思,只怕也是对西北众将一无所知之人所谋,也难怪最后事情并没做成。

      万幸如此。顾钧并非是如此胡乱治军之人,若真的亏空了军粮,这次塔塔来犯,恐怕北地就不是如今局面而已了。

      程吟与那老者分开后,天色已经初亮。因一夜未曾得睡,她便有些头痛难耐。正想寻空再躺一躺时,却有人报说高参军来求见夫人。程吟知道悯风多半是来报与她知晓搜寻钟回之事的,便急得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匆匆出来了。

      高悯风之前从雁阳关出去到两个月前,一直和程哦在一处。先头他听说钟回出事便急着赶去淹岭,只因垠山口合围之计,乃是他一力劝说杨将军方才促成的,后来又极力劝阻程吟跟出去。虽然当初是出自好心,钟回出事后,他便心内难安。他原以为,程吟和卜昀早已将终身大事互相托付。可淹岭之上,他与程哦相处多日,也屡次共遇险境。后者虽只对他略略提及过程吟过淹岭寻钟回等等诸事,他却因此而悟出了几分当时程吟非要跟出垠山口的意思来,遂更加后悔独留她与卜昀在平城了。

      淹岭上又地势复杂,气候难测。悯风本就只是个读书人,自然帮不上什么大忙。自他去了后,众人倒还要分心去顾他。因此他勉力支撑了两个月后,便架不住众人劝说,返回了雁阳关内。谁知回去后便大病了一场,顾钧便将他送回了京里养了两个月方好。京中消息灵通,这两个月里,他倒也难得有功夫,遂将过去有关程吟的事情细心理了一理。

      程卜两家的事情,他在南溪县时便详知底细。以他所料,当年是林相令程赟去苛难那卜千秋,致其抄没家产,遣回原籍。程赟后来虽因别案事发,林相却只作壁上观。从自己知道程赟办卜案时的上司便是林相起,他便没打算打草惊蛇,而是直接去问了林相几个常有往来的门生。那几人见是悯风来信,也没多隐瞒,便将自己所知的都说了。悯风握准了这几封,拼出个大概经过,当面与自己老师对峙,后者方才上了那道自罪的奏疏。可虽然替程赟翻了案,到底还是因此事而丢了官。不过当时他虽不知林相到底和卜千秋到底有何过节,也没猜到伪造古书这样大事情上去。后来林家糜家接连出事,他虽远在边关,但也觉得其中必有蹊跷。直到林相亡故后,从姑苏那里传出来各种流言,他方将这些事情一一串起来。而卜昀明面上虽然未涉其中,细细想想,却处处见他的影子。金生私卖方家藏书之事便不必说,就连糜允出事,也是这般凑巧,卜昀补的就偏偏是中州郡粮道的位子。

      他来这一趟来平城,原是有顾钧那里公务在身。到杨将军那里交接清楚后,便打听到卜昀如今住处。他早知道卜昀正式调职平城之事,料定程吟必定仍旧和他一处,因此特意打听了,寻了卜昀外出的日子过来。他虽不太明白二人到底有何纠葛,但此刻见程吟听到他来了,没片刻功夫便出来见他,便知道自己先前并非胡乱猜测。

      程吟见他比几个月前瘦了一大圈,顿了一顿,便问他可安好。悯风便答好。二人沉默片刻,程吟见半日不曾有茶送上来,便叫通传的丫头下去看看。那丫头犹豫了半日,方才拖拖拉拉地走了。悯风见她人去了,便低声问程吟道:“你可是不方便出来?”

      见程吟点头不答,他又再放低了声音道:“可是为了程哦写给卜昀的那东西?”

      程吟听了,便吃惊问道:“程哦……他知道我……”

      “你放心,我来这里前,他还未曾打算过要离开淹岭。如今也不及多说了。只是我问你,我若有法子救你出去,但需你担些干系,你可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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