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娘渡魂记》金卓玄

2、黄泉之黄泉

　　当地府之门在眼前徐徐关闭时，绿珠不禁长长叹了口气。思来想去仍旧想不通，为何连地府也会驱鬼？她思索半日，却仍无法从曾读过的书籍中找到答案。
　　一旁的小哥儿也是满口的怨言，他掐着腰朝着地府之门，趾高气昂地道：“堂堂地府，竟把我们两个鬼拒之门外，是何等道理啊？”当然，门后连个鬼都没理会他。他尴尬地把头转向了绿珠，问了句，“姐姐，你打算去哪里？”
　　正当绿珠被死后的一连串奇葩经历搞得云里雾里时，一同被撵出来的小哥儿突然搭了话。许是因找到了同病相怜的鬼，又或者是绿珠的存在打消了他心中的那份不平，小哥儿此刻的表情平静了许多，仿佛方才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另有其人。
　　绿珠看了看四周，除了一堆堆的沙丘，就是那漫天的黄沙，心中除了沮丧，还是沮丧。她摇了摇头，回道：“身心俱死，化为一缕魂魄，岂料阎王不肯收留，哎——”
　　小哥儿见她答非所问，只呵呵了一声。
　　“原来，阎王不收留并非全是好事。”绿珠自言自语般继续叨叨了起来。
　　蛐蛐儿听后，补充道：“什么叫并非全是好事，这肯定不是好事啊，你都没地方去了。”
　　这话一出，绿珠终于有了反应，她把头转向蛐蛐儿，满脸的疑惑。
　　蛐蛐儿会意，立刻解释道：“无论这人是怎么死的，只要他一旦走上了黄泉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是做不回人的，死而复生根本就不存在。”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们如今的处境非常尴尬，既入不了地府进入轮回，也回不到阳间做回人。”
　　“原来如此。”绿珠的表情显得十分平静，“怪不得阎王只下了一道令。”绿珠捂着胸口，走到一旁枯萎的大树前，靠着它独自伤悲起来。
　　小哥儿见此，很有耐心地等了起来，等待那第一次被地府赶出来的女鬼慢慢平复受伤的心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哥儿发觉女鬼的眼神不再那么悲伤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姐姐，既然我们都已经死了，就回不去了，不过我们做鬼，也要做得开心，有意义，就像在阳间时一样。”他拿拇指指了指自己，自豪地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对，你已经被赶出来好几次了，是吧？”绿珠的眼神里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喜悦。
　　小哥儿无奈地点了点头，对他而言，这是他死后最大的痛楚。
　　绿珠笔直了身体，三步并两步凑过去，道：“走，你带我去。”
　　“没问题！”小哥儿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随即道：“我叫蛐蛐儿。”
　　“可方才我听黑无常叫你…”
　　“姐姐就叫我蛐蛐儿吧。我喜欢这个名字，这是我外婆给我取的，她老人家说，名字越贱活得越久。”
　　“真的吗？”绿珠傻傻地问道。
　　“当然是假的了，不然我怎么可能只活到十二岁呢。”
　　绿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蛐蛐儿见绿珠不说话，愉快地笑了笑，随即转了个身，迈出了脚步。他帅气地向后招了招手，大声道：“跟着我就行了！”
　　反正已走投无路，绿珠便乖乖地跟了上去。
　　蛐蛐儿是个话痨，路上一直喋喋不休，他向绿珠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当然，他所讲述的经历仅限于他还记得的那一小部分。如，他出生在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小村庄，自小与外婆相依为命，他十二岁的时候，某一天外出放牛，然后就死了。关于确切的死因，他说他不记得了。此次并非他第一次入地府，前几次入地府的情形与今日大致相同，都是在喝孟婆汤前被赶来的小鬼差制止后被赶出地府的。
　　“你要带我去的地方，是不是你每次被地府赶出之后的栖身之所？”绿珠问道。
　　蛐蛐儿挠了挠后脑勺，点了点头。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哪里？”绿珠终于将自己最好奇的问题说了出来。
　　蛐蛐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神秘兮兮地凑到绿珠的耳边低声嘀咕了两句。
　　不说还好，一说，搞得绿珠火冒三丈，忍无可忍。不知不觉间抬起手来狠狠地抽了他一下。不过可能是因力道不够，蛐蛐儿连叫都没叫一声，只见他眨了眨眼睛对绿珠认真地道：“姐姐，你变鬼之后，是使不上劲儿的，别白费力气了。”
　　蛐蛐儿是个很独特的孩子，虽然平时露出他那个年纪该有的调皮好动，但有时也会展现出他那个年纪鲜有的成熟。
　　绿珠虽又羞又恼，最终还是把手收了回来，她假装镇定后背着手继续朝前走起，走向那不知前方为何处的路。
　　“手无缚鸡之力，又四面楚歌，这就是被地府赶出来的鬼魂的悲惨命运。”蛐蛐儿也不知何时跟了过来，“我到那种地方也是身不由己，其实我们孤魂野鬼也是想有个归宿的，只是哪里都不肯收留我们。”
　　“那种地方，我是死也不会去的。”绿珠说这句话的语气，活脱脱像一个烈女。
　　“姐姐，你这不都已经死了嘛。”蛐蛐儿在后面奶声奶气地道。绿珠装作没听见，继续朝前赶路。她在盛开的年纪突然凋谢，带着无数的疑问被拉到了黄泉路，可就在鬼门关前就这样不知所以地拒之门外，如今，没了去路。
　　也不知走了多久，绿珠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朝着蛐蛐儿道：“要不然，我们去找任雨娘吧。”

　　“杨绿珠，你的名字并未出现在阎王的阴卷上，所以地府不能收留你。”白无常的一席话讲完，绿珠突然双腿没了力气，直接瘫倒在了地上，两行泪水在不知不觉间滑落而下。其实绿珠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
　　其实绿珠并未觉得难过，对自己莫名的流泪也深感莫名其妙，她醒了醒神，抬起头来朝着白无常问了句：“既然我的名字未出现在阴卷上，你们又为何拉我至此？莫非，是你们搞错了？”
　　白无常收起手中的卷轴，语气镇定地道：“千真万确。”紧接着，白无常一字一句地道，“你的名字确确实实出现在了我的阴卷上，但你的名字千真万确地没有出现在阎王的阴卷上。”
　　绿珠听得越来越糊涂，明明都是地府官员，为何会出现阎王的阴卷和黑白无常的阴卷不一致的情况？莫非是谁的阴卷被偷偷修改过？不过方才听白无常的语气，这件事似乎听起来十分理所当然。就在绿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时，隐约听到了小哥儿的声音，“那岂不是跟我一样！”
　　绿珠突然一阵心痛，像是被千千万万的蛇虫啃噬一般，顷刻，她唔着胸口昏了过去。
　　就这样，绿珠博得了在场诸鬼的同情，待她醒来，大家纷纷开始向她指点起迷津来。
　　据诸鬼所讲，黑白无常的阴卷上出现的名字，意味着此人已死去，但未出现在阎王的阴卷上，则意味着不能被地府所接纳。地府不能接纳的鬼大致分成两类：一类是恶鬼，此类鬼生前或有巨大怨恨或迫切未了之事；另一类是冤鬼，此类鬼生前则有着巨大的冤屈。恶鬼若想被地府收留，需回到阳间消除怨恨或解未了之事，冤鬼则需洗清冤屈。
　　“所以姑娘啊，你是生前有怨恨呢，还是生前有冤屈呢？”有个声音问道。
　　绿珠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正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绿珠突然发现糟糕之事远不止于此，“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周遭顿时变得静悄悄。这真是怪了，还未喝下孟婆汤，还未到达阎王殿接受审判，怎会将前世忘得一干二净？不是说彼岸花只会夺取部分的前世记忆吗？
　　“姑娘，你再好好想想，是不是你一时慌乱所致？”
　　“是啊是啊，你再仔细想想，应该还有许多记忆留在你的脑海里。”
　　诸鬼你一言我一句的，甚是热情。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同情过后，伸着脖子焦急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那碗孟婆汤。毕竟，有了王三儿和绿珠的前车之鉴，大家也明白了那碗孟婆汤的珍贵了。
　　绿珠倒是很好奇，这些刚死了没多久的人，为何会对死了之后的事情拥有如此丰富的经验？她只觉心口仍旧隐隐作痛，孟婆不知从哪里弄出一粒药丸，二话没说就塞进了她的嘴里，谁知那药丸鸡蛋那么大，直接卡在了她的喉咙里，害得绿珠差点儿呛死当场。不过幸亏是已死之身，方才幸免遇难。
　　“婆婆，虽然不能再死一次，但是还是会难受的！”绿珠不满地朝着孟婆吐了一句。
　　孟婆一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的表情，背着手回到了自己的灶台边，继续煮起自己的汤来。
　　“婆婆，你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呀？”绿珠带着哀怨的眼神问了一句。
　　孟婆并未理会，继续履行着自己的职责，熬汤、盛汤、端汤之间徘徊着。再看看黑白无常，他们似乎也对绿珠的不行遭遇理所当然，一个忙着维持秩序，一个忙着做记录。绿珠心想，看样子，自己的情况虽非常见之事，但也属见怪不怪的了。
　　“姐姐，你就不用看他们了，他们是绝对不会告诉你我解决方案的，更不会帮我们。”不知何时小哥儿已来到绿珠的身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绿珠站了起来。
　　“莫非你也不知为何不被地府所接纳？”绿珠问了蛐蛐儿。
　　蛐蛐儿摇了摇头，回道：“我这都来了五六次了，每次差不多都这个时候告诉我不能接纳我，也不告诉我原因为何。”蛐蛐儿看起来十分沮丧，“他们说，答案只得我们自己去寻找。”
　　听了蛐蛐儿的一席话，绿珠顿时有了大闹地府的冲动。
　　“要不，你去找任雨娘吧。”正当同病相怜的两只鬼无助地望着对方时，队列中的一位老者走了出来，他那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善意的笑容。
　　“任雨娘？”一旁的蛐蛐儿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老者仍旧是一张笑脸，“她是位道姑，道行十分了得。”
　　“什么！”蛐蛐儿瞪大着眼睛提高了嗓门儿，“你让我们，”蛐蛐儿拿手指了指绿珠和他自己，“鬼去找道士？”
　　“你这个老头儿实在是太不厚道了，谁不知道我们鬼的天敌就是道士啊，你竟然让她去送死？”
　　“就是，就是。”老者的一席话，突然引起了在场诸位的不满，大家纷纷向那位慈爱的老者投向了埋怨的目光。
　　对于大家伙儿的责备，老者丝毫不介意，继续笑着脸道：“他们不是已经都死了嘛。”
　　这话一出，击起了更大的浪，有鬼指责道：“你这个老头儿，鬼虽然不能死第二次，但是会灰飞烟灭呀！”
　　“不会的，不会的。”老人家缕着胡须继续道，“去找她，她是真的会帮你们的。”
　　一个女道士违背自己崇高的职责去帮助两个鬼，她究竟是如何做到的？绿珠好奇至极。
　　“想当年，老夫也曾被地府拒之门外，多亏任雨娘的帮助，才让我此次入地府没有再被赶出去。”老人家最后解释道，“具体老夫也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原因不去驱鬼而是帮鬼，但老夫敢肯定的是，她确确实实帮了许多的恶鬼和冤鬼，让他们最终被地府接纳了。”
　　“是啊，阎王一天只下一道旨，这次的名册上没有他，也就是说，他此次被地府接受了。”蛐蛐儿自言自语般说道。
　　绿珠虽对老者的话带有疑问，但当他喝完孟婆汤，被带走时，对他的话产生了几份信任。
　　那是绿珠第一次听到任雨娘的名字。据老者说，她在阴间的入口附近开了一家客栈，被地府拒之门外的孤魂野鬼会找她寻求帮助，半死不活的鬼魂会在她的手中死得非常彻底，搞得地府再没有理由不接受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