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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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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乾五十一年冬,边关大捷,恰逢皇上八十大寿,老皇帝圣心大悦,封班师回朝的仲将军为威武大将军,赏黄金万两。仲将军体恤子弟兵征战辛苦,将黄金万两散发各人,众人皆称仲将军宅心仁厚,无不拜服。是年,仲家风头无两。仲刃三岁。
景乾五十五年春,老皇帝山陵崩。新帝即位,改次年年号为升平。
新帝初即位,颁布诏令,宣仁政思想,写《宽则得众论》,传抄天下。部分老臣欺新帝仅二十五岁,阅历不足,暗中结党营私,一时朝中腐败成风。殊不知新帝早在老皇帝眼皮子底下培养了自己的势力,隐藏于各党派之间,并训练了暗卫,窥视官员种种行径,书写罪状,只等最后连根拔起。
景乾五十五年秋,这是赤国开国三代以来,官员们过得最肃杀的一个秋天。新帝心腹纷纷从潜藏的党派中跳出,呈交搜集的罪状。雷霆手段下,午门前官员的尸体成排地倒下,血可漂橹。仲家虽不曾结党营私,但仲将军担忧自己的势力过大,引起新帝猜忌,亲奉兵权,自请归南城养病。
新帝挽留再三,未果,便赐良田千亩,又赐新宅一座于南城城内,正挨着族人。仲将军辰时请还兵权,申时便动身往南城去了。轻车简从,只留三名心腹管家慢慢打包行李。
经月余长途跋涉,景乾五十五年冬,仲将军、仲夫人、仲刃到达了南城。仲刃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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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第二天,便开始下雪了。雪纷纷扬扬地从天上晃下来,像长平城里春季因风起的柳絮,却没有那么毛绒绒,要更美一点。仲刃默默地想。
仲刃呆在荒凉的边关三年,繁华的长平城四年,如今又来到了南城。在边关时他还小,只记得冬天有极厚极白的雪;长平城虽也有雪,却是在晚上悄悄地下下来,一大早想看雪时,雪早就被下人们给扫的差不多了,让人扫兴。南城的雪纷纷扬扬的,不一会儿便积了一层,下人们又没有多少,正忙着安置,顾不得这些雪。仲刃开心地冲进雪里,捏着雪团子,却又觉得没有玩伴,有些百无聊赖。正四处晃着,仲刃晃到了自家院里的梅林里,却发现自家院里有一个一人高的大洞,正好容他一人通过。臭老爹说了,我们家是正挨着族人的,我过去不过是探望探望亲戚罢了,仲刃想道,于是便昂首阔步地过去了。
那边恰巧也是梅林,梅香混着雪风,清新得很。
仲刃正晃着,却看见那院里站着个小团子,后面跟着个奶母似的嬷嬷和一个十岁左右的丫鬟打扮的女孩。那团子扎着两个小包在头上,身上裹着一个厚厚的嫩粉色披风,因是从侧面看到团子的,只看得见白嫩嫩的耳朵。
他正仔细瞧着这个团子,这个团子似是察觉了有人看她似的,转了头过来。这团子脸圆圆的,脸上晕着红,似是被风吹红的,又似是在院里玩了一会儿热出来的红晕。那一双眼却不像孩童的眼睛,虽然大且圆,却微带着一点狭长的意味,显得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眉毛弯弯,鼻子略带一些俏皮地微翘,红红的嘴唇像是雪中的红梅一般。
仲刃虽已经开蒙,识得一些字,也背过一些圣贤诗文,却在此时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略有些酥酥的,又有些痒。他脑中突然一片空白,仿佛世界上只余这团子和他,还有这漫天的雪与暗暗的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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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仪梦第一次见到雪,南城总是湿湿的,连雪下得也是湿湿的,是雨里夹着的雪。风带着一点雪子打在门廊檐柱上,地上好不容易堆起的一点雪也是脏脏的,一点都不美,更没有“千峰笋石千株玉, 万树松罗万朵云”的感觉。
南城以书香为荣,无论男子女子五岁皆去族学馆开蒙。仪梦已经去了一年了,能背的下许多诗文。今日下雪,夫子见大家都盼着去院里玩雪,便在布了作业后,放了今天的假。仪梦从族学回来,便走到院里,看这飞扬的大雪。雪像是父亲带娘亲和她一起出去踏青时看过的河边的芦花。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
梅林里传来细细的声音,像是有人踩在雪上发出的吱嘎声。仪梦回过头,看向梅林。却见到一个从来不曾见过的面孔。
那是个男孩子,身量不算高却看得出十分结实,面皮不似南城别的男孩子白净,反而是麦色的,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闪着光。他的衣裳一看便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料子,只是裤脚略带了点雪,毡靴前面略湿。垂髫髻上有着浅浅的一层雪,似是走了一些路。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我家梅林里鬼鬼祟祟的?”仪梦问道。虽然团子小小的,却没有奶音,反而有些清越的味道,像是床头那串银风铃。
仲刃愣了一下,扶了扶自己的心口,按下自己心中异样的感觉,回答道:“我······我自然是你们家的亲戚,我爹说了我家旁边就是我们族人,你家的宅子在我家旁边,我自然就是你家的亲戚。”
“那我怎么之前都没有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个亲戚?”
“我昨日才刚到南城,你自然没有见过我。我叫仲刃。”仲刃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垂髫髻,略略不好意思地一笑,小麦色的脸上泛起红晕,“我们一道玩吧,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来找个玩伴玩玩雪。”
“啊,你是仲家的呀,”后面的嬷嬷笑了起来,“那你便是搞错了,我们小姐并不是你家的族人,我小姐是仪家大爷的大姑娘阿梦,我们两家算是世交。”
仪梦也笑了起来:“若你是仲家的,我之前还未见过你,那你便是仲将军的儿子啦,族学里好多人都说仲将军携妻子归南城,我爹娘也赞你爹是大英雄。”
仲刃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其实·······其实也没有那么厉害啦。”
两人相视笑了起来,顿了一顿,仲刃又说道:“我们来玩雪吧,我们可以比一比谁能堆出个好看的雪人。”
“使不得啊小姐,这雪玩了可是要生冻疮的。”那丫鬟连忙阻止道,神色紧张。
“不碍事的芙蕖,我玩一会儿便用暖壶捂一会儿。你们可别告诉我娘。”
两个刚相识的小伙伴竟就这样比起来,弄得嬷嬷和芙蕖哭笑不得,又是好笑又是担心的。
仪梦捂捂手又堆一下,那雪人才堆了一半,仲刃的雪人就已经完工了。
仲刃还摘了一片红梅点在雪人脸上当嘴巴,又搓了些碎木屑当作眼睛,两支极细的小树叉当胳膊,一个小小的雪人便成了,十分精巧可爱。
仪梦一看仲刃都完成了,便也加快了进度。手也不捂了,拼着劲去堆。急得旁边的嬷嬷哎呦哎哟叫,心疼地原地打转。
虽然来不及了,仪梦还是仔仔细细地用小手拍着雪人,只可惜年纪小,身量不高,气力也小,雪人并不精致,但也算是可爱。
仲刃耐心地等着团子,看着团子左拍拍右堆堆,只觉得这个小团子无处不可爱。
突然,嬷嬷和丫头都噤声敛气,仲刃和仪梦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连忙回过头去,看到一个披着猩红狐裘的妇人笑盈盈地看着他们,旁边跟着脸色铁青的锦衣男人和妇人。
那披着猩红狐裘的妇人便是仪家大夫人,仪梦嫡嫡亲的娘。那拿着狼牙棒的面色铁青锦衣男人便是仲刃的爹,那拿着锦帕佯装拭泪实则捏紧了袖笼里的小鞭子的便是仲刃的娘。
“你这小泼皮,来仪家玩也不跟爹娘说声。”仲夫人捏捏锦帕,说道,暗中向仲刃拧了拧眉毛。仲刃心头一凉,不好,这母老虎要发威了。
仲将军则是阴恻恻地盯着自家的儿子,露出了一个寒气逼人的笑容,堪比塞北的冰风,刮得人心寒。
仪大夫人笑呵呵地打圆场:“来玩好,来玩好。你瞧,我们正瞧着隔壁来了人,想着许是仲将军回南城来了,正要投帖拜访。不想仲家公子倒先来了我们家,不曾迎接,倒是我们失了礼数了。好在安乐恰遇见了令公子,这玩雪我们仪家也就浑说一下,当是招待了。不过这红梅为唇的小雪人倒真是精巧极了。”仲刃奇怪道,这明明是仪梦,为什么这妇人唤她为安乐呢?
“娘,这是仲哥哥堆的,我也觉得好看。”仪梦帮腔道。
被小团子夸了,仲刃心里有些飘飘然,美滋滋地大手一挥:“你若是觉得好看,我便送你啦。”
那得意的小模样神气极了,像是街坊里打架打赢了的奶猫,得意了胡子还抖一抖。
然而仲刃再神气也抵不上来自爹娘的王霸之气,被破了功的仲夫人揪着耳朵回家去了,一路上嗞哇乱叫,却还抽着空回过头来对仪梦说:“小团子我还会来找你玩的。哎哟,娘,疼疼疼!”惹得仪大夫人搂着仪梦笑出了眼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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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梦果不其然在手上长了一小块冻疮,夜里在被窝里痒的很,想抓又被芙蕖按着手,痒的直哭。虽涂了药膏,却总不见好转,只好日日戴着手炉上学,下了学又赶紧写完功课便躲在被窝里,几日都不曾到院子里玩。
这夜仪梦已经躺下了,却听见有敲窗的声音,悄悄地喊着自己的名字。
“阿梦,阿梦,你快开开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