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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弦柱之章:局外人 ...

  •   景德二十年。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日,为祈国运,大梁第一大宗月宗宗主景黎月入京,被天子成祯胥亲封为大梁国师。

      而这天,也恰逢昭阳公主成瑾及笄。

      为了迎接国师,也为了给最宠爱的小女儿办及笄之礼,皇帝大赦天下,宴宾三天三夜,民间也张灯结彩,恍若节庆。

      外边凤萧鱼舞,烟火燃天,可盛宴的主角之一的成瑾却不在场,她趁着西域节度使送舞娘作贺的时候,悄悄回了后宫,去了浣花宫的嬷嬷那里。

      自三年多以前误闯浣花宫地城,大病痊愈之后,她就经常偷偷往这里跑,想再去母亲的棺冢一探究竟,可谁知当日的密道早已被封得严严实实,似乎从来不曾存在过,她也曾鼓起勇气在父亲那里旁敲侧击,可她父亲除了冷漠的顾左右而言他,便未再透露一丝一毫。

      于是她便想从这疯嬷嬷处打听点什么,但从她的疯言疯语中,成瑾也只能拼凑出那嬷嬷是母后的乳母,别的什么也没有。

      好在那嬷嬷虽疯,却从不伤她,只是有时会突然像母鸡护仔似的抓住她,告诉她“有人要害她”,每当这时成瑾就会宽慰她一阵再离开,久而久之,虽然也得不到什么新的线索,但往这里跑似乎也成了成瑾的习惯。

      后来成瑾发现这浣花宫除了疯嬷嬷外没有其他人,所谓的其他“老宫女”,不过是她父亲使浣花宫的存在不惹人生疑的一个借口罢了。

      此刻成瑾在帮着嬷嬷理针线,她平日里舞枪弄剑上蹿下跳,只有这会儿安静一点,但这也并不代表她喜欢做这个事,只是没别的什么事可以做,她也不想回到那喧嚣的盛宴上去。

      秋分过后,天黑得越来越早,这日卯时才没过多久,浣花宫内光靠着日照就已有些看不清物什,成瑾安抚了嬷嬷,自己又去点了灯。

      白日里被太阳晒得微醺的暖风到了晚上变得凉意袭人,风渐大时,浣花宫内的竹叶也飒飒作响,成瑾用手挡着风,生怕灯灭了,又得再去点一次。

      火苗在暮色里跃动,映着周围花草的影子也在晃动,让本就清冷的浣花宫带上一丝诡意。成瑾心里有些毛毛的,过了这么几年,她还是没完全适应浣花宫的死气沉沉,这里与外面是完全隔离的,外界的热闹闹不到这里来,这里的凄戚也传不到外面去。

      仿佛一个被困住的世界。

      “我就知道你又跑这里来了。”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成瑾差点把烛台给扔了,是沈钰。

      沈钰还穿着宴会上那件暗朱色朝服,腰间猫眼石坠子晃出了点点荧光,他的眉眼隐匿在阴影里,也看不清轮廓。

      这副模样,成瑾一时间也不知是该夸他贵气还是鬼气。

      “你来干嘛?”成瑾没好气地道。

      “带你出去找乐子。”又是那种轻佻的语气。

      “诶?”

      “你都及笄了,是个大姑娘了,理应去看一眼外面的花花世界。”沈钰从阴影中走出,笑道。

      成瑾总是见不得这人笑,也不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只是沈钰的笑太灿烂了,连阳光也黯然失色,只是那样的灿烂又脆弱到了虚幻的地步,成瑾总担心他笑着笑着就会破碎消失。

      这样的感觉是和他熟识之后才渐渐出现的,和他认识得越久,她越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这个人。

      成瑾摇摇头,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也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沈钰,她自己早就想出宫看看,既然有机会,又怎么会拒绝?

      “好,你在这儿等我。”她轻快地道,“我去安顿下嬷嬷。”

      说完便快步走开。

      “嗯。”沈钰暗想他可不敢出现在那嬷嬷面前,自从三年前从她手里“抢走”成瑾之后,那嬷嬷好像记住了他,每次他只要一出现,那嬷嬷就比平时更疯,抓他打他,有一次甚至动了刀子。

      成瑾帮嬷嬷点上了主殿内的几盏灯,又帮她收好了针线,轻声告辞之后,方才离开。

      刚走出殿门,沈钰就拉了成瑾往外跑走去。

      成瑾腹诽这人一边说她“是个大姑娘了”,一遍又全然不顾“男女有别”,简直是前后矛盾,但过后她又想沈钰这人从小就这幅德性,自己是个宽宏大量不计较的人,便也原谅了他。

      “你怎么都不带一点犹豫的就跟我跑了,今天的主角不是你吗?”沈钰突然问道。

      “你看不出今天这盛况是为谁?”成瑾一怔,随后有些不自在地笑道。

      沈钰知道自己多嘴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些心虚地道:“我就那么随便一问,你别放在心上。”

      成瑾顿了一会儿,无奈地道:“若真是为庆祝我及笄,我都失踪这么久了,为何不派人来寻?”
      这话说罢,二人都沉默了。

      沈钰知道再这样下去恐怕不欢而散,今天他也就白来找她这一趟了,于是乎他便绞尽脑汁地想换一个话题。

      “我从保和殿正门出去,你先回景宁宫换身不那么显眼的衣裳,再混入保和殿偏门提前离宴的女眷中,我府中的马车来接你。”

      “不必了,我跟你一起出去。”

      “这……”

      “没人会阻拦。”

      沈钰见拗她不过,便也不再劝说。

      ——————

      不多时他二人便已到了保和殿,正如成瑾所说,一路上并未有人阻拦。

      此刻保和殿正是歌舞升平,数十个美颜的胡姬身姿婀娜,腰肢扭动间抖落簌簌香粉,又被指尖挥起,一时间空气中都是馥郁的靡靡之气。

      成瑾素来不喜脂粉,这氤氲的香气让她有些难受,她不由得用手掩住了口鼻。

      “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看来我们公主殿下消受不起。”沈钰假惺惺地叹气。

      “我一个女的,消受什么美人恩?某些登徒子可别以己度人了,瞧瞧自己吧,你那眼珠子都快粘在人家腰上了。”成瑾没好气地反驳。

      沈钰似乎不觉得有什么,依旧玩味地看着胡姬那边。

      成瑾觉得有些气闷,道:“不是说出宫吗?还出不出了!”

      “别急。”原来沈钰并不是在看胡姬。

      顺着沈钰的目光,成瑾也见到了今日抢尽她风头的那位大梁国师——景黎月。

      国师就坐在成祯胥的左边,单就位置而言,倒是显得比丞相李硕以及诸位王侯地位还高。

      成瑾和沈钰离他不近不远,恰巧能够看得清他的模样。与成瑾原先想的老头子不同,这国师不仅不老,还长得颇为俊俏,若非那一身灰白的长袍,到是很容易被人误认为哪位王公贵族家的公子爷。

      就在成瑾盯着他看的时候,景黎月似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她。

      成瑾这时才发现景黎月的眼睛居然是异瞳,一只浅金,一只碧蓝。那目光像突然拉紧的锁链,一瞬间锁住她的视线,让她无法移开眼睛,也无法动弹。

      妖异得有些可怕。

      “我跟他谁好看?”沈钰突然拽住成瑾的胳膊,问道。

      成瑾被沈钰这个诡异的问题惊了一下,终于能把目光移开。她长舒一口气,心有余悸,却还是没好气地白了沈钰一眼,道:“徐公不若君之美也。”

      沈钰听了这个回答,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拉了成瑾就走:“既然没我好看,就别看了,正事要紧。”

      “不是你谁会去看?”成瑾心想。

      等走到宫外,成瑾才发现成祁宣和江嘉树早已在宫门外等候多时,江嘉树是个不守规矩的主成瑾是知道的,可成祁宣作为一国太子也偷跑出来就让她着实有些惊讶了。

      “三哥怎么也来了?”她问道。

      “不是‘也’,今天他才算是主角!”江嘉树的大嗓门暴露了沈钰邀请成瑾出宫游玩的背后原因。

      但似乎沈钰也没打算隐瞒,气定神闲地道:“攸宁兄说今天是你的大日子,他作为兄长理应陪着你,所以……”

      “所以你就用花言巧语拐了我出来,目的是为了教我哥哥不务正业?”成瑾冷笑。

      “阿瑾别气,你要是不想出去,我就……”反倒是成祁宣有些手足无措。

      成瑾见哥哥突然慌张,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

      她这太子哥哥向来恪守礼法,甚至到了有些迂腐的地步,年纪虽不大,行事却总是束手束脚,说得好听是温文尔雅,说得难听点是没有主见。可就是这样一个人,会把她跟弟弟成祁明放在一切的教条礼法之前。

      面对这样的哥哥,成瑾向来是有些不忍心的。

      虽然成瑾是个骄纵的小姑娘,但她唯独不忍心真的跟成祁宣闹脾气,因为他太过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和祁明,对他们太百依百顺。成瑾毫不怀疑即使有一天别人告诉成祁宣只有他死才能换得她和祁明平安,他也会照做。

      一个掏心掏肺对你好的人,你也须得万分当心,才能不辜负了他。

      成瑾想明白后,叹了口气,虽然她确实有些气沈钰和江嘉树把她当“哄骗成祁宣出宫”道具,但跟面前哥哥那张看起来跟小孩子犯了错之后有些慌乱的表情比起来,这点子气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好生气的,反正都要出宫,理由有那么重要吗?”成瑾挑了挑眉,上前挽住成祁宣的手,道,“我听宫女们说你最近心情不太好,也正想找你出来散散心。”

      “那就好了!”江嘉树也攀上成祁宣的肩,闹道,“听宋三说京城近日来了一队西域的幻术师,变得可好了,要不咱们去看看?”

      江嘉树口中的宋三正是兵部尚书宋徽的三儿子宋霁,虽不学无术,倒也算得上个精通玩乐的纨绔子弟,和游手好闲的江嘉树算向来“臭味相投”。

      成瑾只知道这人其他方面也许不靠谱,但吃喝玩乐却是个行家。

      “我都行,阿瑾你呢?”成祁宣低头问成瑾的意见。

      成瑾点头道:“行啊。”

      沈钰也没有异议,于是四人便乘上马车,一同去往街市。

      ——————

      待他们到那儿,天已经全黑了。

      成百上千的灯笼缀满长街,一眼望去,竟似与沉沉夜色分出一条界限:上头是长夜未央,下边是浮世繁冗。颇有些似幻似真之意。

      成瑾一行人也被这样的场景感染了,不由得各自在心头开始期待起那西域幻术来。

      马车在名为“金风玉露”的伎院门口停了下来,成瑾看到这牌匾,不由得皱了眉头。

      沈钰即刻安抚道:“幻术这东西在大梁官府看来,与杂耍无益,算是不怎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一般来说只在大街上表演,只是有时出名了,成了班,便会找个地方暂时安顿下来,只是那些个酒肆茶坊虽然算不得大雅之堂,可平素也不怎么瞧得起幻术师,一番折腾后,才定下了在伎院演出这个规矩。”

      “云卿懂的真多!”成瑾还没说话,江嘉树就嚷嚷开了,想必是以前也没怎么被普及过这种吃喝玩乐背后的小故事。

      沈钰得意地冲成瑾眨眨眼睛。

      成瑾见不得他这幅装腔作势的样子,扭头跟成祁宣说话没有理他:“三哥,你可想好了,我是女孩子无所谓,可你逛窑子,要是被朝中哪位大臣,或者今后被太子妃知道了……”

      成祁宣被“逛窑子”这仨字闹了个大红脸,一时间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一旁的沈钰没想到成瑾堂堂公主,一开口就说了“逛窑子”这种话。他哑然失笑,心下觉得这小姑娘简直了,三言两语的诡辩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还把烫手山芋甩给了成祁宣。

      本来就因为私自出宫很拘束的成祁宣,这下更是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这丫头焉坏。”他心里又不知道第几次给成瑾下了这个定论。

      正当他想出言缓和下这尴尬的氛围,江嘉树开了口:“我说阿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今儿个咱们出宫是为了让攸宁散心,你这跑来添什么堵?”

      “我知道!”成瑾道,“我的意思是三哥要自己决定去或者不去,不然心里不乐意,硬被你们拖着去了,即使幻术再精彩,心里也要想着这个礼法不能那个律例不许,到头来还不是玩的不尽兴?”

      说罢她看向成祁宣。

      “我……”成祁宣低头思索了一番,而后抬起头,已没了先前略有些进退两难手足无措的样,他缓缓道,“我想去看看。”

      “好。”成瑾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笑得眉眼弯弯。

      江嘉树反而皱了眉头,他不知道明明是很简单的一件事,怎么搞得那么复杂……

      沈钰看出了他的疑惑,也不打算解释,只是催促他赶快带他们进去。

      进门前的一刻,他趁成瑾不备,捏了下成瑾的脸,道:“以后可别老是对我横眉冷对的了,你看你笑起来多可爱。”

      成瑾一愣,知道自己又被这人占了便宜,气恼地想去打他,却赶不上沈钰腿长跑的还快,只抓到一把空气。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弦柱之章: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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