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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伊阙石窟错相认 ...

  •   当夏侯徽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几滴水滴答滴答地落在了她脸上,她伸手轻轻抹掉,想要站起来,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盖着一件群青色的外衫。那外衫上有着淡淡雨丝的凉意和葛叶的清香气息。看着那抹群青色,九节兰间隙处的影子和暴雨中香葛的气息重叠在一起,夏侯徽觉得自己不会认错的。必然就是那人了。

      其实夏侯徽在幼年时淋过暴雨大病了一场。那还是在荆州的时候。当时爹娘在冷战,爹一气之下骑马出了城,娘气得要服毒自尽,夏侯玄急着拦住娘,而她冒着大雨跑出来找爹。担心、焦急、恐惧、无能为力,种种情绪夹击着她,从那场病以后她的体寒就没好过,不仅很轻易就惹起旧疾,而且很重,意识模糊噩梦连连。昨夜对她而言噩梦也与现实交织在一起,她已经想不起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昨夜的记忆似乎比往常要温热许多。是因为那个人的缘故吗?然而又发生了什么呢?她想弄清楚昨夜的事,脑中记忆却模糊如水雾花了一片。

      夏侯徽将外衫叠好搭在臂上,站起身,只觉得左脚踝一股冰凉的疼,仔细查看发现左脚踝受了略重的划伤,可是早已经被群青色的布条包扎好了,那布条看起来似乎是从她手中的外衫上撕下来的。夏侯徽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情绪,仿佛在揪着她的心口一般,面上也有几分发热。当下站了几秒,她也说不清这其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她最终扶着冷冰冰的四壁,往外面有光亮的地方走去。

      这是伊阙东山附近的石窟洞穴,夏侯徽快走到洞口才认出。然而那里并没有预想的人在,一团篝火静静烤着摆在上面架子上的几条鲤鱼。她上前看了看,鲤鱼还没有完全烧熟,看来那人还没走太久。她虽然并不能算得上精通厨艺,烤鱼一事却最是在行。话不多说,便凑上前专心致志烤起鱼来。待到鱼烤到两面酥软,她迫不及待地吹了吹,一口咬上去。不知道是不是太饿了,夏侯徽觉得这可以算是世上最好吃的鱼了。她想着那人或许会回来,若是鱼烤糊了或是凉了都终究不好,便把火调小了许多,让它保持在鱼鲜味的程度。

      正在夏侯徽吃得尽兴的时候,她听到了由远到近的呼喊声。她抬眼,那袭群青色再度映入眼帘。和之前所见一般的挺拔,她知道就是这个人了。

      “姑娘……”他的眼神虽然友好却又略带一种近似霸道的试探,话只说到一半,她下意识用手臂上搭的外衫半遮住自己的脸。见到她这样的反应,那人似乎同样觉得自己的目光有所不妥一般,迅速把脸撇向一边。他这样过激的反应,反而惹得夏侯徽轻轻笑了。

      她隐约记得的,这样的对视昨夜也恍惚发生过。她把外衫放下,也同时放下了那些多余的戒备。从昨夜他救下她开始,她就没打算防备他了。

      “我是谯都夏侯家的女儿。”

      “夏侯?是征南大将军,还是……”

      “正是征南大将军。”

      “你是昌陵乡侯的女儿?我认得你家兄长,他现在亦着急在寻你的。”

      他转身吩咐了几个随从,也不知道说的什么,其中的三个人又走开了。随后他走上前来,作了揖,视线却并未对上她,只是口里说着:“在下河内温县司马师。”司马师具体是谁,她曾有所听闻却始终不详尽。不过河内温县司马……夏侯徽在心下一惊。这个身份她第一次听说的时候,还要追溯到几年前,舅舅口中。太子四友之一,司马仲达,这一伙人素来与舅舅极为不睦,这番相逢,也算是冤家路窄了。然而表面上的客套与道谢,还是一点都不能少。

      “难道是抚军大将军舞阳侯之子?”

      “是。”

      夏侯徽端详着他的态度,觉得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对她有丝毫的态度转变,那人是完全不卑不亢的,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

      又有一个随从走上前来,这次夏侯徽听得真切。那人说:“大公子,寻得二公子了。精神得很,没受伤,正趴伊水那里抓鱼呢,并不肯同我们回来。”司马师闻言轻轻一笑,夏侯徽抬眼看着他,觉得他笑起来分外好看。只听他说:“没事就好,也别硬拧他了,随他抓鱼去吧。他又不笨,早晚回来。”这样说着,那随从也就退回去了。

      司马师意识到夏侯徽的注目,转头颇为戏谑地对上了她的视线,夏侯徽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过于放松,所作所为只怕于礼不合。她从未在外人面前这样失礼过。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似乎在他面前就过分放松了。夏侯徽现在只觉得从耳根处蔓延开一股热意。她将手中的群青色外衫塞到司马师手中,头撇开,口中有点僵硬地说道:“雨也停了,我要回去了。”

      司马师双手接过外衫,略一思忖,她已经略带逞强地打算走出洞穴。

      “你那样是走不了的。”司马师两步走到她面前,想扶住她的胳臂,却最终遥遥地隔空松开。

      她不自觉撇开了眼神,只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自己能回去。”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夏侯徽抬了头,对上他的视线,听他说道:“你受了伤的,先骑我的马回去,我与你寻你家兄长。”

      阴错阳差,看着那双眼睛,她便答应了。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答应。舅舅一直对她说,司马家的人和吴家的人一样,无论如何要少做交谈,万万不可被捉了话柄去。她担心司马师问她些奇怪的话,所幸司马师似乎并不健谈,一路上始终默默无言,寥寥的几次对视也仅仅是礼貌的微笑。

      夏侯徽在马上看着前面牵着马的司马师的背影,想着他终究是救了自己的。她信任他,不论舅舅之前曾说过什么。她在心里觉得,唯独他是不一样的。但是究竟哪里不一样呢?夏侯徽分辨不出那理智外的千丝万缕。

      夏侯徽从未怀疑,穿着那外衫救了她的那人,是司马师。

      另一边的司马昭还在伊水边捕鱼。其实他肚子已经饿得很了,可是还是觉得再捕一条的好。当时因为手头没有尖锐的利器,他擅自就摘下了那人发上的银簪子。司马昭不懂那些女孩子的心思,看不出簪子上雕的是什么花草,可是现在站在太阳底下,他才发现那簪子亮闪闪的格外好看,即便是什么都不懂的他也能看出的好看。若是沾染上鱼腥气可就不好了。司马昭这样想着,又擦了擦簪子,乖乖把簪子揣回袖子里。随从找到他说兄长在找他,他叫随从回去告诉兄长他一切平安,先不回去。他只想赶快抓了鱼送回去洞穴。那个人脚伤得那么重,怕是也没办法走太远吧。

      可是司马昭错了。当他回到洞穴的时候,里面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篝火虽然还在烧着,火苗却极小,上面的鱼烤熟了丝毫没糊。司马昭看到其中一条鱼只吃到一半,看来,她是吃了才走的。早知道就早些回来了,这样银簪子也来得及还回去。他在洞穴内没寻着外衫,就觉得冷得不行。算了,先坐下吃鱼吧。他取了那只吃了一半的烤鱼来。也许是太饿了吧,他觉得这是他吃过的最好吃的鱼了。

      那只银簪子他看了又看,始终看不出雕的是个什么花样,只觉得它的气息冷冷的,掌心都仿佛被它凝起一团雾。司马昭想起当他给她受伤的脚踝包扎伤口时,那片皮肤也是这样冰凉的温度,仿佛自己靠近都会使她化去,成为一摊白而透亮的雪水。

      他记得她的样貌。

      那日暴雨她浑身湿透又冰凉,他用外衫袖子擦她额上的冷汗,那汗流得不断,他擦了一遍又一遍,竟在不知不觉中停了下来,看了她有些久。他也不知道那算是怎样的感觉,只是心口揪住了什么一般,说疼不疼,却又有些麻。司马昭对于这样反常的自己感到一丝慌乱和厌烦。

      是啊,他司马昭并不是个擅长照顾人的家伙,对于助人为乐也毫无兴趣。阴错阳差,他看到她掉下悬崖就伸手拉住了她,他看到她病了、头冒冷汗,就不由自主给她擦汗,甚至停下来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几乎不敢相信这些事情都是他自己做的。

      明明他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明明他今天才第一次见到她,明明关于她他什么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觉得烦起来,索性撂开手,倒在一旁姑且睡了。她不管发生什么都和自己没关系,难道不是吗?可是司马昭睡得并不安稳。他隐约听到了哭声,根本睡不着,却死都不愿意睁开眼,甚至当他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无力地拉了拉,他还想扒开。

      只是司马昭并不像他自己想象中那样是个冷情的人,当他的手碰到她手腕的刹那,就瞬间失去了自己全部的立场。

      那手腕,比起前半夜凉得更甚。

      他听着她含糊地喊着娘,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起来。鬼使神差地,他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手,随后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

      他感觉自己似乎有些反常,那只手明明冰凉,他的手却烫了起来。之后甚至连脸上也微妙地热起来。

      他觉得不妙,索性起身将外衫脱了,盖在她身上,又在洞中寻了略干燥的木头,为她生了火。

      她身上渐渐不冷了,也不再含糊喊着爹娘,司马昭竟然听到一句“师多务威则民诎”,不觉笑了出来。

      前些日子他才抄了司马法,一向自诩记性好的他可是一句没有忘。他忍不住想吹一下自己这些天记住的兵法,可对方还在睡梦,说了也是白说。

      司马昭忍住自己想推醒她听他吹牛的冲动,看看天快亮了,折腾了半宿,比起困,倒是饿来得激烈。他整理整理,就出来捕鱼了。

      当时如果待得再久一些就好了,他应该等到她醒来的。

      司马昭哪里知道,此时错过的一面,错过的一眼,就已经错过了一生。

      浮光转瞬,如是泡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伊阙石窟错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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