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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夏侯府再生波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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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是夏侯徽归宁之日。想到要见到父亲,夏侯徽心里还是有些不是滋味。她当然是想见母亲和哥哥的,父亲她也十分想见。但是父亲想不想见她就难说了,就如同热水泼在冰冷的石头上,那样的失望在夏侯徽人生中经历的早已不是一次两次。她对着镜子涂着胭脂,沉默下来。
“你怎么了?买到了廉价的胭脂这么闷闷不乐?”司马师见她神色晦暗,走到她身旁俯身看铜镜中的她。
“我倒宁愿是廉价胭脂这种鸡毛蒜皮的烦恼。”
“其实吧,我是有一个方法让大家见到你就笑出来的。”
见他说得恳切,夏侯徽回过头:“那……你说来听听?”
“让我给你描两道浓黑精神的眉头,保准谁见到你都能噗嗤一声笑出来。”
夏侯徽没想到他也会开这样低级的笑话,笑着扭过脸不看他:“我真是为相信了你的自己感到可悲。”
“不可悲,相信我总是对的。你看,你现在不是笑了?”司马师直起身来,虽然语气还是严肃的,夏侯徽却觉得他变得更亲近起来,说不清为什么。
“我觉得你父亲并非不记挂你的。他只是自知有愧不愿面对。别让他留下遗憾,也别让自己留下遗憾。”
“我也希望如此,只是……”
“不必担忧,我陪着呢。”他定了眼神看着她的双眼说道。
真是奇怪,明明比起她要见的双亲与哥哥,他才是更疏远的那个人。但是这一刻夏侯徽想要依靠他。或者说,她已经开始不知不觉依靠他了。但是夏侯徽不想依靠任何人,只想靠自己走下去。
夏侯府门口来者甚多。夏侯徽走进去才得知,原来是主上又来探望父亲了。
其实主上同父亲、舅舅,都是从小一处长大的,跟随着先帝出生入死,经历了许多风云。父亲的个性向来轻率浮夸,在朝中多少被人诟病,甚至有人奉劝先帝,令主上少同他来往。主上非但不听,还在前些年给父亲下了一道“杀人活人,作威作福”的圣旨,意思是父亲想杀掉谁想救活谁,想逃开律法的束缚都无所谓。圣旨有没有生效,夏侯徽并不清楚。她只知道父亲想救活的宠姬还是死在主上的圣旨下,鲜血淋漓。她陷入记忆的泥泞之中。主上和父亲,为什么竟会走到今日的地步呢?
“愣什么神?我同你说话呢。”夏侯徽晃过神来,才发现面前站着平原王曹睿,急忙行了礼。
“平原王……问了什么?”夏侯徽抬了眼问道。东乡公主不在场,她其实和平原王并不十分熟络,也丝毫不敢在言语间僭越,故而回答的小心谨慎。
“那好吧。司马郎,烦请你告诉我这位远房的族中表妹,我同她讲了什么?”曹睿仍是看着夏侯徽,眼中并无丝毫气愤的神色,夏侯徽甚至觉得他眉目间是隐约有调侃的笑意的;但那话却是对着司马师说的,语气中半点笑意也无。
夏侯徽望着曹睿阴晴不定的面色,实在不清楚他想表达些什么。
“回平原王,我也没听清楚。”司马师语气不温不热也不卑不亢,似乎只是礼貌性的回了一句。挑不出毛病来,但也不怎么友好坦诚。
所以说,平原王到底说了什么?
平原王摇了摇头,转身出去了。
再之后又见了曹爽夏侯玄。比起曹睿司马师间冰冷冷但尚且礼仪周到的尴尬,似乎这里的尴尬来得更猛烈些。
“要来点酒吗?”夏侯玄努力打破沉默。
“多谢。”曹爽推过杯子,静等夏侯玄倒了酒。
“多谢,不必。”司马师挥了挥手,揽了揽自己的袖子。
曹爽抬眼看了司马师一眼,并没有过多言语。而司马师同样一言不发。
夏侯徽觉得自己会被这两人憋出内伤,便说着自己想看院子里的海棠树,硬是把司马师从中堂拉了出来。
“我并不想看花,我花粉过敏。”司马师一脸淡然。
“我尴尬过敏!”夏侯徽抚了抚头上因尴尬而冒出的一层冷汗,觉得刚才的场景忍无可忍。
司马师脸色不变,跟着她往前迈开步子。
“我表兄对你态度冷淡,你不要在意。”夏侯徽随意点着花瓣,但内心还是几分摇晃的。
“为什么要为他道歉?”
“咦?因为,因为……”
“我以为,我和你比他和你要更近些。你应该为了我对他道歉才是。”
“那个,我没想那么多……”
“不管怎么想都该是我同你更近。”他一口咬定这个死理。
“好好好,是我说错话了。只是我确实觉得手足无措。明明我离开这里并没有几天,这里的气氛却让我感觉陌生了。与其说是我同大家生分了,倒不如说是……大家对我有了戒心。”
“你说的没错,因为你现在已经不完全是夏侯家的人了。你已经有了另一个姓,就是司马。”
“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同我生分了吗?”
“那我就不宜多言了。”
“出嫁真的是太可怕了。娶一个妻子并不会太多被当做外人,嫁一个丈夫却里外都生分了。”
“并不是你的错,这些只是针对于我而已。”
“针对于你?这又是为什么?”
司马师摘下夏侯徽头上的银杏叶簪:“就因为这个。”
“这个?”夏侯徽实在不明白司马师在说些什么。
“成也银杏,败也银杏。但我不后悔,相信你也是一样吧?”
“我并不十分明白你的意思。”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也总有一天觉得一切并不后悔。”
司马师那一天的笑竟然格外明媚,明明他被自己家的人轮流冷脸了一遍。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夏侯徽有些搞不懂他做了什么。不过,他笑了,真是太好了。
另一边。荆襄之地。
司马昭依司马懿之言寻到了贾逵将军,打算在此前线做一些粗显的准备。他本来觉得以自己的年龄在这里已经算小了,却不料还看见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你才这样小就到这里了啊?”司马昭觉得奇怪,便出口询问。
那孩子脸色苍白缺乏血色,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天生如此,静静抬了头面对司马昭。
“是的。”
世间千万种回答方式,他选择了最能噎死人的一种。
司马昭吐了吐舌头,觉得这孩子真是老成得可怕。他没法再继续问下去,这尴尬的局面戛然而止在最尴尬的时刻。司马昭不禁想起洛阳城内那个聒噪个没完、总是各种馊点子的陈泰来。这样想来,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陈泰更平易近人,虽然他也没少噎死自己。
不过,这些事情都无所谓。
司马昭从袖中掏出那支冰冷如水的雪落梅簪,轻抚五朵白梅上镶嵌的翡翠。还是当初的银光,还是当初的温度,可是司马昭的心境并不相同。
功延后世、名垂青史。这些从前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字句,如今他愿意一步一个脚印地安稳践行。是怎样的刀山火海他都不怕,甚至可以说,他乐意之至。父亲和他说,想名垂青史其实很简单,无非能人之所不能,忍人之所不忍。才能决定人能走到多高,忍能决定人能走到多远。走到最高最远处,功延后世名垂青史,不过水到渠成。
他知道,他当得起。
只是他不知道,数步之遥,那个不足十岁脸色苍白的孩子正静静看着自己。他叫贾充。虽然年纪尚小,他却经历过常人难及的风刀霜剑。洞悉如他,自然明白司马昭手中那支亮闪闪簪子的意义。
他们的前路,还远得很。